冬日的殘陽是虛僞的,讓人沉浸在虛無的幻境中彷彿是接受着陽關的沐浴,事實上映照在人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絲的溫度,有的只是不停的哆嗦。
蒙琰和顧清風並立在牂牁城頭上看着城外遍地的西府兵士的屍體臉上的肉在抽動,他想大罵路平,但是卻不能,他不折不扣的完成了搶佔牂牁的任務,面對五萬朱沐氏的蠻兵他贏了,但是卻留下了近八千西府健兒永遠的沉睡在馬鞍山腳,蒙琰心中的悲痛無法言說。
“殿下,您還好嗎?”顧清風顫微微的問道,她看得出來蒙琰在暴走的邊緣。
蒙琰憋了很久,用力的錘在牆頭上,幽幽的說道:“上報辰城吧,牂牁大勝,陣斬三萬。”
“那路平將軍呢?總不能這麼晾着吧?”顧清風特意的提醒,她也痛恨路平,但確實不是處理他的時候。
“爵位晉升的文書照常送,把‘梁山縣侯’改爲‘涼山縣侯’,調任長沙軍節度副使兼領醴陵刺史。”蒙琰面無表情的說道。
顧清風一愣,剛到馬場的時候自己受到了路平的禮遇,她知道這是靳騫的意思,看到自己深受蒙琰信任,靳騫這些在西府沒有根基的人動了心思,自己沒有拒絕靳騫的好意,但是誰也沒想到路平竟是如此無腦,一是在沒有徵得蒙琰許可的情況下對牂牁發起猛攻,二是慘勝之後還一副勝利者的口吻在蒙琰面前喋喋不休,這犯忌了,自己縱使想爲他說點什麼聽到蒙琰的安排也不敢再開口了,一個“樑”字改成“涼”擺明了蒙琰的態度。
“屬下明白,那牂牁這邊怎麼安排,是要調哪一位將軍過來嗎?”顧清風作爲蒙琰的高參要對蒙琰負責,牂牁之後必須要迅速拿下朱提和納雍才能將朱沐氏堵在西南。
“蒙煥的傷勢如何了?”
這突然發問讓擁有敏銳嗅覺的顧清風聞到了一股味道,看來殿下要開始啓用新人了,蒙煥的身份地位很特殊,他首先是蒙琰的弟弟,其次還是葉帥的首徒,他做過餘賡的副將,經營過邵陵的事務,又全程經歷過“刺月事件”,這樣人的過來接手先鋒軍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甚至在西府中都不會出現任何反對的聲音。
“十一郎的傷勢完全沒有問題了,可以過來,只是兵源補充不好動用鶴州軍了,鶴州的軍的戰線拉的太長了,已經到了極限。”顧清風對調蒙煥過來完全贊成,但兵源的問題也的確擺在面前。
蒙琰略加思索後說道:“從衡陽軍和寶慶軍各抽調兩萬人,蒙煥任牂牁刺史,把顧晟調過來任牂牁指揮使,就這樣,通報軍議司備案。”
聽到顧晟的名字顧清風有點吃驚,顧晟算起來也算是他的族兄,衡陽之戰後不久就調到了慶帥麾下,莫不是東川之戰中顧晟有問題。
看到顧清風猶疑,蒙琰解釋道:“清風,我調顧晟過來不是因爲他有問題,十一郎終究是還小,顧晟常年任職中層將領,對兵士的心態和管理上還是有一套的,讓他過來輔佐十一郎就是爲了加強實力,一共近七萬人的兵馬一着不慎就會像這城下一般,明白嗎?”
顧清風點點頭,“族兄有守成的才能,作爲副手他是合格的,屬下知錯,即刻去辦。”說完就轉身下城樓。
蒙琰看着顧清風的身影臉上一副爲難的神色,皓月的遺言和這半年多來的接觸,他不是沒有木頭,動情是有的,但是一直不能表明態度的原因就是顧清風出身舊家族,對家族的感情和權力的要求不夠西府主母的資格,別看自己放縱皓月搞出來“火焰”組織,那是因爲皓月的心思是完全向着自己的,“火焰”的終極思想就是效忠自己,可換做顧清風就做不到,眼看着顧清風單薄的身形就要消失,還是忍不住叫住她,“清風,起風了,把大氅披上吧,牂牁的風很冷。”
該提醒的已經做了,就看她怎麼選擇了。
顧清風身子一顫,而後轉身過來目光單純的笑着說道:“殿下說的是,我下去就披上,安排好調兵的事情,還要給族兄去封信,蘇青跟我埋怨好久姝兒一直吵着找我,剛好讓族兄把她送來。”
蒙琰笑了,顧清風也笑了,都是聰明人,話不用說的太明白,意思到了就行了,顧清風的選擇沒讓蒙琰失望,這算是她入西府以來第一次主動給顧氏的人寫信,看來她心中的那抹糾結散了,是該打算給人家姑娘一個名分了。
顧清風的好心情並不能影響遠在石柱的顧希風,這幾天的自己堅守不出,四面八方的消息亂糟糟的彙集在一起,楊博到了開州以後就沒了動作,他能理解楊博的謹慎,畢竟曹隸又一次遭到了打擊,剛到酆都還爲立足就被陳之慶殺的丟盔棄甲,引七千殘兵回了涪陵,據說還在牀上躺着不能動彈,自己現在如同甕中之鱉一般被陳之慶和顧言風夾着,更難受的是兩個人形成夾擊後一點動靜都沒有,反而在慶祝新年,有好事給自己出主意,趁機偷襲,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不過這人也是安心,安撫了一番後就讓他回去了。
“少爺,對面有人求見。”顧昀將門輕輕掩上後小聲說道,沅江兵敗後,一直充當顧清風侍衛的顧昀就走到了臺前,成了顧希風的副將。
“萬州還是酆都?”顧希風皺着眉頭說道,他內心更希望這個使者來自酆都。
“是萬州,來人不一般,您還是親自見見吧。”顧昀明顯話裡有話。
顧希風心頭立刻涌上來不好的感覺,能讓顧昀如此的,來人一定不一般,莫非是顧晟,顧晟是顧昀的一支的族兄,也只有顧晟過來纔會讓顧昀如此爲難吧。
“待他們過來吧,小心着些,暗夜衛的耳朵不是擺設。”
沒過多久,顧昀引着三個顧希風軍中打扮的人過來,顧昀恭敬的將三人送進去後,直接就站在外面警衛。
正當顧希風納悶的時候,來人擡頭的那一瞬間驚得顧希風張大嘴巴,激動的喊道:“兄···”,突然停住,盡力的改變面容,冷言道:“原來是西府衡山侯到了,在下有失遠迎了。”
“十九郎,有必要這樣嗎?”顧言風其實心中也是忐忑的,慶帥原本是打算調聶桓過來,但是爲了東川局勢不至於糜爛,自己纔是最好的人選,顧希風與自己關係很好,一起長大,一起讀書,如親兄弟般的存在。
“直說吧,你這個時候膽敢到我的軍中不會是爲了跟我談家事吧?”顧希風言語中多少帶着些恨意,正所謂最親的人傷起來纔是最深的。
“家事要談,公事也要辦,只是不知道十九郎想先談哪個?”顧言風太瞭解顧希風了,他有恨也就說明還有情,憤怒衝動是他的軟肋,很顯然,這次會談的主動權偏向了自己。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家事可言,顧氏已經沒了,你卻倒向賊人!過得好不快活!衡山侯!”顧希風語氣越發的凌厲,直到歇斯底里,太難受了,千年世家瞬間倒塌,家破人亡。
“家主還活着,九娘也活着。”
簡單平淡的一句話讓顧希風瞬間崩塌,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們還活着?還活着!”說着笑着落淚了。
“錦城郡王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可恨,他遣人將家主送到了碧海城,爲了家主安全,這事兒一直還是保密的狀態,西府中知道這事兒的不過我和九娘還有幾個西府關鍵人物。”顧言風見到顧希風的狀態頓時將所有的擔心都放下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忽然顧希風好像發現了什麼,立刻警覺起來,“妹妹還在西府?”
“九娘現在是名爲王爺內院副總管,實爲明鑑司澄侯蘇青副手,深得王爺信任。”
“不可能!你在誑我!妹妹絕對不可能效力蒙氏的!”
“我沒必要騙你,九娘一直跟在王爺身邊,‘刺月事件’之後更是一手接過王府內院的管理權,即便是慶帥見她也要禮遇三分。”顧言風故意把顧清風的地位講清楚。
“九娘怎會?”顧希風受打擊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充斥在他的臉上。
“家事已敘,接下來我就代表西府和你談公事了。”顧言風趁熱打鐵。
“呃,哦,你說。”顧希風心不在焉,還沒有從情緒中走出來。
“顧將軍現在的處境想必你很清楚了,雍熙的兵馬出關入川后並無任何救援的動作,他們不信任你,你當日投靠袁昌黎本就是無奈之舉,爲這樣的人賣命值得嗎?”顧言風言辭犀利,直切要害。
顧希風沉默了,顧言風的話與家人的處境交織在自己的腦海裡,如同亂麻一般,毫無主意,強撐說道:“郡王的日子也不好過吧,你們的條件是什麼?”
“保持中立,需要的時候可以向我們西府發起攻擊,直到殿下書信到,至於起義後你是帶兵還是爲官或是追隨家主去碧海城,殿下的意思你自己選擇。”顧言風傳達着蒙琰的意思,不過心中卻不甚贊同,他認爲顧希風現在起義更能打擊曹隸的信心。
顧希風懵了,完全搞不懂蒙琰的意圖,這條件看似簡陋,實則是逼自己就範,不管從軍事上還是親情上來說自己不可能繼續與蒙琰作對,好狠啊,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你們西府想做什麼?東川不是你們的最終目的,對嗎?”顧希風態度有所緩和,事實已定,掙扎無異,不如爲自己和妹妹的將來做些打算。
顧言風滿意的笑了,顧希風很聰明,他已經有了選擇,“殿下和九娘已經取了牂牁了。”
顧希風驚恐看着顧言風,緩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西府這麼大手筆,要滅了朱沐氏?!”
顧言風搖搖頭,笑道:“王爺受封爲錦城郡王,自然是要爲自己的封地努力的。”
顧希風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