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到城裡
又過了一個多月,已經是寒露的季節了,天氣越來越冷了。北方的農村都是四面透風的房子,天變冷了,即便拾一些柴禾,棒子杆烤烤火,也只是最冷的時候對付對付。
吳子仁住的那個馬棚子,也就是個廢棄的柴草屋,更是沒了門窗的遮擋,寒風一吹進來,那個冷啊。
吳子仁和吳掌櫃在棚子裡,有時實在是太冷了,就燒着一堆火也僅僅圍着周圍暖和些。也許是寒冷使得吳子仁有些受不了,他意識到捲縮在馬棚子一角的吳掌櫃,七八十歲的老人了,肯定受不了。
儘管外面出太陽的時候,馬棚子裡暖和些,吳子仁跟着吳掌櫃學了一些奇門遁甲的法術之類的東西,可對於它們究竟對以後算命有什麼幫助還看不到。
他在跟着吳掌櫃學了師父給的兩本書之餘,因爲吳掌櫃只是照着書上寫的讀給他聽,畢竟是古書,裡面的詞語也是艱澀生僻拗口難懂,漸漸也沒了興致。
吳子仁待在這麼冷的天,又沒什麼意思,他自己都有些懈怠和煩躁了。讓一個老人陪着他受罪,他想說找師父去,他又不好說讓吳掌櫃離開。
這天中午,吳子仁莫名其妙的煩躁不安,他還口裡默默唸叨師父講的道家靜功修持口訣:“子爲六陽之首,一應冬至。故當靜坐凝神,去除萬慮,一念規中,默調其息而符候之。”
吳掌櫃看到了,也聽出吳子仁有兩個字都念出聲了,就乾咳了一下,本想打斷他,要說光念口訣沒用,還得學一些奇門遁甲講的內家功。
不想,吳掌櫃一咳聲,打斷了吳子仁的默唸,他扭過頭來,“吳掌櫃,我這一段時間也學到了不少的東西,有勞您了!”
吳子仁客客氣氣的對着馬棚子一角的吳掌櫃說。
正在一旁翻看書的吳掌櫃忙擺擺手,“那裡,我就是個不中用的人了,你不嫌棄,讓我不至於流浪到荒郊野外,我還要謝謝你呢!”
吳子仁無語。忽然,他好像記起什麼來,有些神秘的樣子,摸了摸眼前,往前面走了走,摸到吳掌櫃的手,抓住他,“好久我都想問您了,就是不敢張口,你老人家不介意小輩問您個隱私吧?”
吳掌櫃一愣,見吳子仁抓住自己的手緊緊地,知道他心裡一定憋了好久的話了,就隨口說:“嗨,我都這個歲數的人了,哪天不得勁兒,就見閻王爺了,還有什麼禁忌?說吧。”
“你和我乾孃一輩子咋就沒個孩子?你就不想留個吳家的後代?”吳子仁小聲的說,那語調裡好像有一絲絲的惆悵。
吳掌櫃沒想到吳子仁會問他這樣隱私的話,他還以爲要問以前王家的秘密,他不好意思的乾咳咳,“嗯,啊。”
還沒等吳掌櫃說話,忽然,吳子仁替他說了,“您沒孩子,不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吧?”
吳掌櫃要說話還沒說出一個字,吳子仁又說了:”我親孃是不是叫何美玲?我不是王老爺的乾兒子,而是他的親兒子,是不?您當年是不是把我娘攆走的?她到哪裡去了?”吳子仁說着話都有些顫抖了。
“你,你怎麼想起來這些陳年舊事?”吳掌櫃沒想到吳子仁會抓住他問如此尖銳的話。
這些都是解放前禁忌的事了,原本都是不得已才做的事情,隨着王家老少被鎮壓,他又爲此坐牢近二十年, 這個能倖存下來的獨苗,又被老婆子悉心保護,他當感激纔是,怎麼現在如仇人般審問他?
“你師父喬半仙給你說什麼了?孩子,可別聽外人挑撥離間啊!咱纔是一家人!”吳掌櫃忙勸阻着激動的吳子仁,生怕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他這個風燭殘年的人,經不起瞎子的狠手。
“我都三十多的人了,還分得清好壞!以前也許您只是王家的管家,替人幹事的。當年我娘即便不能進王府花園,你們也不至於把我娘趕跑啊,害的我們孃兒倆一個不知死活,一個受盡磨難!要是我們在鄉下還住着,哪裡會有今天這般模樣?!”吳子仁越說越生氣,索性把吳掌櫃的手丟一邊了。
他好像要把這麼些年的委屈,磨難,受罪都一股腦的撒在了這個一清二楚的王家大管家身上。
吳掌櫃實在沒想到一向軟弱的一個瞎子,會爆發出如此的憤怒,而且好像當年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們孃兒倆的一生苦難。
“孩子啊,我不管那個喬半仙給你說了什麼,我吳富貴對天發誓,我沒有對你娘做過半點的傷害!儘管王老爺後來知道你娘跑了,打了他的老臉,我勸解他也沒去追殺,王老爺還顧忌開封府的你姥爺家追責他呢!要不是我給王老爺出主意,趕緊把你接到王府花園去,你還不知道淪落到哪個角落呢!後來,解放了,王家老少遭了殃,槍斃的槍斃,跑的跑。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把你當王老爺的乾兒子,恐怕你也不知被鎮壓哪裡去了!好在我進監獄前,給老婆子交待要她一定保護好你,你哪裡有現在的家?現在又有老婆孩子!難道這一切,你都心裡沒數嗎?哦,有人別有用心的一鼓動,你就把所有的罪都算到我的頭上了?”吳掌櫃說着也是氣的渾身打顫。
吳掌櫃見吳子仁沒理會他的解釋,越發的失望,“算了,算我這個老奴才,對王家一無是處,活該活的如此下賤!我走了,不再和你們王家有瓜葛!管他死在哪裡,有土就能埋人!”說完就走出了馬棚,頭也不回的走了。
在馬棚裡的吳子仁一時也蒙了,他本意是想問問以前的事情,趁機讓吳掌櫃知道他了解了以前的事兒,也理解吳掌櫃老兩口這些年對他的照顧。
可怎麼一說到親孃,自己就控制不住情緒,把這些年的氣兒都撒到一個老人身上了?吳子仁有些後悔和自責。
說出的氣話,就像潑出去的髒水,哪裡能收回來?吳子仁聽到吳掌櫃走出馬棚的聲音,他也不知怎麼阻攔,傻傻的站在那裡,心裡的憤懣和委屈一股腦兒涌上心頭。
這種糟糕的心情,接下來的幾天一直讓吳子仁無法緩解,也無法靜下心來背誦和理解字句裡的意思,只是機械地整天嘴裡唸唸有詞。
有時,吳子仁甚至於都懷疑自己這樣學藝究竟有什麼意義,心裡不由得有些打退堂鼓了。
可想到師父喬半仙的話,貴在堅持,功到自然成,再想起家裡的老少都等着他學成了出去掙錢養家,這樣的懈怠豈能學好?
天氣也越來越冷了,馬上就過了冬至,快過年了。
吳子仁決定暫時離開,回家看看,也許見到家人,換個環境也換個心境。
東郡古城還是那個古城,吳子仁從北城門進入,沿着北大街往南走。
他明顯感覺到,街道上的人們越來越多了起來,在那個北大街有名的黃閣老的牌坊下,他想歇歇腳,馬上就要到家了。
他摸摸牌坊的石柱子,卻沒找到位子,人們都坐滿了,他只好接着往前走,在一個人流熙熙攘攘的地方,南來的,北往的,東西來回走動的,他明顯的感到熱鬧非凡起來,這一定到了古城東西南北的十字口了。
忽然,吳子仁被一個二踢腳的炮在他面前就炸了,嚇了一跳。有一個半大小子就忙跑了過來,嘴裡還嚷嚷着,“哎呀,爹,俺不要這海子的兩響炮了,還沒上天就炸了,不咋地啊。”
跟在小孩後面跑到的人,拉住孩子的一剎那,楞了一愣。他再仔細一看,就大吃一驚。
“哎呦,這不是大仙吳子仁嗎?你去哪個深山老林了?多少天都見不到你,還以爲你失蹤了!”那個人指着吳子仁就驚喜的說。
“啊,黃藝慶嗎?啊,真巧,碰見你!呵呵,你還是那個損樣兒?嘴不留德,小心生個兒子沒把兒!”吳子仁終於聽見了熟悉的朋友的聲音,他也就放鬆了,知道快回到了他的院兒了,和黃藝慶開着玩笑。
“來來來,小星,快認識你吳叔叔,咱一個院的。”黃藝慶忙拉住在一邊的小孩,“摸摸,我大小。”說着他把孩子拉過來,讓吳子仁摸到他孩子。
這孩子也是玩的正興頭上,不情願的被拉住,對吳子仁一臉的嫌棄。
“都這麼高了?快攆上我了都?”吳子仁摸着小孩的頭,吃驚的說。
“你啊,每次回來,待不了幾天,孩子都上學去了,哪裡認識你?”黃藝慶還在幫孩子解釋着,生怕吳子仁拿孩子的怪。
“我兒子小寶比他小兩三歲吧?”吳子仁問。
“啊,是。可你家小寶比我家小星還高呢!不知你媳婦給孩子偷吃什麼了?”黃藝慶調侃着。
吳子仁這樣聽着,心裡也是高興,他有點想趕緊回到家,見到娘,媳婦和小寶。
黃藝慶看見了,知道吳子仁要回家,“來,小星,拉着你吳叔叔,咱回院嘍!”
小星還沒玩夠,不願回,可見當爹的嚴厲的樣子,只好拉着吳子仁的手,一邊走,還一邊扭頭看看,心裡還納悶,“小寶爹咋是個瞎子?”
“今兒個才臘月初幾,街上咋就這麼多人?”吳子仁走在大街上,不時被人碰撞一下,他就問黃藝慶。
“你啊,在外面都過迷糊了。快過年了,平常都不捨得花錢,這不,城裡城外的人都來買點年貨,再窮也得過個年呀!”黃藝慶說着,在前面開道,不一會兒就過了道口,馬上到大院門口了。
“好了,馬上到咱院了。”黃藝慶是說給吳子仁聽的,沒想到被他兒子小星聽岔了,小星以爲不用再拉着瞎子了,鬆開手就往回跑了。
黃藝慶一把沒拉住,不放心,丟下吳子仁去攆兒子了。
吳子仁走到城南街的南頭,那就算是到家了。
這個走了無數遍的街道從他腳下到大院門口他都數得過來有幾塊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