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娘是自由的,因爲那個誓言是由卿洵所發,對她沒有絲毫約束力。按她流浪慣了的性格,離開卿府是刻不容緩的事。可是她沒走,至於原因,她自己說是因爲好奇,好奇本來極度厭惡她的卿洵爲何會在衆人面前對她態度大改,而且甘願將一生系在她身上。而這個理由是真是假,沒有人知道,包括她自己。因爲當一個人不願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的時候,她的所作所爲所想所言,旁人便無需認真了。
答案很快揭曉。就在卿洵發誓後的第二天,卿府開始忙碌起來,處處張紅掛彩,一片喜氣。當她以爲這是在爲她和卿洵準備婚事,打算偷溜時,楊芷淨要嫁給龍源主的消息傳進她耳朵,她心中豁然敞亮,原來如此,可是卿洵爲何會將自己心愛的人拱手讓與別人呢?她還是不懂。
第十日,楊芷淨出嫁,婚期雖匆促,婚禮卻隆重而奢華,各項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由此可見龍源主準備之充分以及卿家之財勢。
焰娘見到了龍源主,這個新近崛起於江湖,神秘莫測,令人聞之色變的龐大組織的領導人,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一個臉上雖掛着溫文優雅的微笑,黑眸中卻透露着疏離,與卿洵同樣冷絕孤傲的男人。不同的是他的長相、體型以及自信尊貴的風度都完美到讓人無可挑剔。難怪卿洵會退讓,他是自卑嗎?
想到卿洵也會自卑,焰娘就覺得好笑。可是他真的會自卑?那麼狂傲的男人。
沒興趣看完熱鬧,焰娘在卿宅內四處閒逛,順便尋找一直沒露面的卿淘。自發過誓後,他的靜竹院就任由她閒逛,可卻再沒見過他一面。他竟然給她來了這麼一招——躲。她焰娘真有這麼惹人嫌嗎?她又沒逼他做什麼,真是的。
在湖畔,她看見了他。
他獨自坐在那裡。一向挺得筆直的脊骨,此時卻仿似不堪承受如此大的打擊而無力地彎着,倚靠在背後的樹幹上。披肩中分的長髮落在胸前,遮住了他的側面。他就這麼坐着,一動也不動,便似石化了一般,瘦削屈曲的背影在深秋的風中顯得無比的孤寂淒涼。
她在林中遠遠地看着他,許久許久。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哀涌上心間,焰族女兒永遠不會有人這麼深情專執地對待。
他之於她,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裡的人,兩人本不會有任何的交集,而兩人的性格更是南轅兆轍,無絲毫相同。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讓她看到了她以前從未想象過的深情。
這個世界太多的始亂終棄,太多虛假的甜言蜜語。什麼是愛?
她由渴望到不解,再到迷惑。直到這刻,她才恍然明白,愛上他,不是一件難事。數日來,在夢與非夢之際,她總是不自禁地回憶起那日他親呢的稱謂,難得的微笑以及溫柔的動作,還有那寵溺的……吻。其他的,他的惡劣與嫌惡已變得微不足道,她絲毫不放在心上。
她心底清楚,如果他肯真正地看她一眼,將那日的溫柔重新爲她真心地展現一次,即便叫她立時死去,她也是甘願的。這便是愛了,一種讓人心甘情願焚燒自己的感情;一種喜怒哀樂掌握在別人手中的迷人陷井;一種一邊是幸福甜美,一邊是無止盡的痛苦與孤單寂寞的情感牢籠。她明白了,卻也被擄獲了。世世代代以來,無數的焰族女子重複着她這樣的經歷。她會否踏上她們走過的舊路?
輕輕走上前,她跪在卿洵身側,展臂將他抱進自己的懷中。
卿洵似無所覺,並沒有絲毫反應。
她溫柔地爲他將長髮順在耳後,露出那張依然木無表情的臉,輕輕地,焰娘將紅潤的脣瓣印在他高聳的顴骨上,柔聲道:“不要難過了。
卿洵一震,清醒過來,一把推開她,所使力道之大,令焰娘跌倒在旁。
“滾!”他淺棕色的眸中泛起怒火及嫌惡。他只想一個人在這裡安靜地坐會兒,這女人爲什麼這麼不知趣。
焰娘眼神微黯,但隨即被媚笑代替。她悠然坐起,雙手撐在身後,充分展露出自己玲瓏浮凸的曲線,暱聲道;“卿郎,你忘了自己發過的誓言了嗎?還是要奴家提醒你。”
卿洵雙眸微眯,一絲不屑浮現在嘴角,驀然他立起身,打算自己離開,既然他不能趕她走,他走該可以了吧。
“走了麼?”焰娘卻不放過他,“是不是後悔了,想去將你師妹搶回來?嗯,現在還來得及。”她不明白他爲何要將心上人追到別的男人的懷抱中,故以此相激。在她的心中,只有努力地去爭取,而沒有退縮以及相讓。“可是你別忘了,奴家纔是你的女人,你是一生一世也不可負我的。”沒想到那日她不以爲然的誓言,在今日卻成爲她爲自己爭取的武器,世事當真是讓人難以預料。
卿洵聞言倏然止步,目光恢復平靜無波,緩緩落在仰首與他對視的焰娘身上,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起她來。
焰娘坦然迎視他的目光,微側首,長髮從肩膊滑落至一側,更顯嬌媚。只有她自己清楚,他目光在她身上所掃過的地方,都會誘發一股莫名的顫慄,讓她幾乎控制不住自身的反應。
“怎麼樣,還滿意嗎?”藉着說話,她不着痕跡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你是我的女人!”沙啞無波的聲音,讓人猜不透卿洵的心思。
“是啊,卿郎。”焰娘微蹙秀眉,露出一個十分誘人的疑惑表情,而她的心卻爲他的不可捉摸忐忑不已,他想做什麼?
“好!好極……”卿洵口中如此說着,腳下已來至焰娘身前。
“卿郎?”焰娘不解,正欲起身詢問,削肩已被卿洵蒲扇般的大掌一把抓住。
嗤——
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一片焰紅飛至空中,在瑟瑟秋風中旋舞,似激情的火焰,又似沸騰的熱血,最後緩緩地落下、落下,似一抹處子的嫣紅輕灑在澄清的湖面上……
嗚咽的簫聲在寂靜的夜空中迴盪,如泣如訴。
一陣寒意襲來,焰娘悠悠醒轉,圓月已升上中天,月色似水,照得一切纖體畢露。身子的疼痛令她不由蹙緊了柳眉,他走了麼?一絲苦澀浮上脣角。她竟然赤身裸體在湖畔睡了這許久,她的衣服被他撕爛,他卻連件外衣也不給她留下,他根本不管她死活,根本不在意她會否碰上危險,或許他本來就認爲她人盡可夫吧。
吃力地靠着樹坐起來,腿間的灼痛令她回憶起他的粗暴以及他漠無表情的雙眼,一股無法言喻的疼痛似電般襲過全身上下,穿透五臟六腑,痛得她想大哭一場,痛得她控制不住捂住胸口閉上眼呻吟出聲。可是就在這顆心中,在衆人認爲骯髒不堪的心中,竟然連一絲怨恨也無法升起。
簫聲嘎止。焰娘驀然睜開眼,這一刻才察覺到剛剛消失的簫聲的存在。撩開凌亂的長髮,她看見在自己左側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赫然坐着一身段婀娜手持長簫的白衣女子,在朦朧月色中似幻似真,令人不禁懷疑是否爲湖中之仙。
“你醒了?”那女子美麗優雅的聲音在寂夜中響起,仿似天籟一般。
“你怎麼在這裡?”焰娘並不遮掩自己赤裸的身體,壓下心中的疼痛,若無其事地問。
“等你醒過來啊。”那女子沒有回頭,張開雙臂迎接從湖上吹來的冷風,一時間鬢髮飛揚,衣袂舞動,仿似要御風而去一般。
“爲什麼不叫醒我?”焰娘閉上眼,無力地問。
“你累了,不是嗎?”那女子偏過頭,露出一張清雅秀麗的容顏,卻是紅瑚,她的臉上有着一抹諷笑,“嘻,沒想到卿洵那怪物還真勇猛。”
“他不是怪物!”被她的話激怒,焰娘想也不想便替卿洵辯駁,語氣中大有“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的意味。
紅瑚聳了聳肩,並不再與她在這事上爭辯不休。在這裡守着她,不是因爲同爲焰娘,而是因爲她是成加,她欠成加的,一定會還。
“你都看見了?”見她不再說,焰娘語氣變得和緩,“他……他不知道你在麼?” 以卿洵的武功,有人在旁窺伺怎會不知,他難道一點也不介意?
紅瑚聞言冷嗤,“誰耐煩看,你以爲好看麼?”
她是無意中撞見,被卿洵側臉過來,平靜的目光一掃便趕緊避了開去。直到纔不久迴轉來,竟發覺焰娘仍躺在原地,卿洵卻已不知去向。
焰娘默然,心緒飛得很遠很遠。她並不後悔,也不怨恨,因爲她比許多焰娘都幸運,雖然過程不是很愉快,但至少她給得心甘情願。
“將自己的一生交給一個怪……沒心的男人,值得嗎?” 良久,紅瑚清冷地問,一抹恍惚的笑浮上她清麗的臉。
焰族的女兒都是這樣,只要喜歡上一個男人,便會不顧一切,直至粉身碎骨。所以她要背棄自己的血統,她不甘心自己的命運由別人主宰,她所作所爲的一切都與焰族女子不同,可是……她的腦海中浮起一滿頭銀髮的少年,如果是他,他要主宰她的生命,她會怎麼樣?她欠着他啊,她……不會的,他一定記不得她了,有誰聽過,焰族男子曾將焰族女子放在心上?閉上美眸,她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不由深吸一口氣,將那蠢蠢欲動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下。
焰娘露出一個苦澀至極的笑,一直以來她都在盡力避免動情用心,可是直到見到卿洵,她才知道焰族女兒身上所流的血是多麼火熱,血中的情又是多麼地濃烈,那根本是無法壓制的。爲愛而燃燒,是所有焰娘註定的命運,也是焰娘生命的惟一目的,沒有人可以逃掉。
“長相思,相思者誰?自從送上馬,夜夜愁空帷。曉窺玉鏡雙蛾,怨君卻是憐君時。湖水浸秋菊花白,傷心落日鴛央飛。爲君種取女蘿草,寒藤長過青松枝。爲君護取珊紅瑚枕,啼痕滅盡生網絲。人生有情甘自首,何乃不得長相隨。瀟瀟風雨,喔喔雞鳴。相思者誰?夢寐見之。”
紅瑚對着浩渺的湖面低低地吟唱起來,歌聲清柔婉轉,悲苦悽怨,在夜風中飛揚繚繞,久久不散。
焰娘皺了皺眉,撿起落在一旁自己平日束髮的紅紗展開裹住自己,長髮技散,遮住了大半春風。扶着樹站了起來,她不耐煩聽這種自悲自憐讓人喪失鬥志的歌。
焰族女兒如果想要,便會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地去得到,哪會浪費時間在空自思念上,別開玩笑了。這紅瑚竟唱這種歌,果然不能再算是焰娘了。
“不喜歡聽?”紅瑚突然愉悅地笑了起來,顯然十分樂意見到焰娘不開心,“是啊,焰族女兒是不會唱這種歌的。”頓了一頓,方又道;“可我不是焰娘,我是紅瑚。”
焰娘被她這麼一攪,心情反倒好了些,柔聲道:“你是什麼都和我不相干。我要走了。”語罷,蹣跚着向林中深處走去。
紅瑚也不生氣,也不理她,徑自拿起簫重新奏起來,幽咽的蕭聲伴着明月秋風自有一種難言的孤傲。
就在焰娘走出林子的那一刻,簫聲倏止,耳中傳來紅瑚清冷傲媚的歌聲,“美人絕似董妖嬈,家住南山第一橋。不肯隨人過湖去,月明夜夜自吹簫……”
卿洵一身灰衣,透過微掩的窗子密切注意着對面大宅的動靜。前日得到情報,宋錫元與天王行、董百鶴、祝奚謙乘卿府舉辦婚禮之際在滇南的孫家巷秘密會面,商談了近兩個時辰。因防守嚴密,商談內容不詳。
昨日這四家便公然將他們各自轄下的卿家生意強行關閉,並將所有與卿家有關的人員逐出,凡是卿家船舶不得通過他們的水域。這無疑說明四家已達成協議,決定聯手公開對付卿家。如果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卿家定會受到前所未有的重擊。
一得到消息,卿洵並沒有同任何人商量,便孤身一人潛至滇南,準備刺殺宋錫元,以儆效尤。
他本非有勇無謀之輩,明知敵人定早有準備,有恃無恐,此行必危險重重,卻依舊一意孤行。孤獨寂寞伴隨得他太久了,久到讓他幾乎忘卻死亡的痛苦,久到讓他想不起活着是否還有其他感覺。淨兒的離去,令他恍然憶起、除了殺人和維護卿家的利益,他還有選擇的權力。選擇要或不要,選擇生或死。
二更的梆子敲響,一陣冷風吹過,對面宅中燈火明滅不定,不時可見巡夜的人在院中屋頂掠過。一切如常,並無絲毫緊張掙扎。
卿洵收攝心神,仔細檢查身上的裝備,確定無一遺漏,方輕輕推開窗子。
這是與宋宅相隔一條街的一棟民房的閣樓,早由手下秘密買下,成爲監視宋家的據點,下面轉租給一對做小生意的夫婦,以作掩飾,至今尚未暴露。
卿洵從閣樓窗中閃出,蒼鷹般撲向對面屋頂,身法迅急,輕易地瞞過巡邏的護衛,直取宋宅的主建築四海閣。早在上一次來見宋錫元的時候,卿洵便已將宋宅的佈局探查得清清楚楚,此次尋來自是駕輕就熟。
四海閣位於宋宅中心地帶,是三層木構建築,飛檐拱壁、古樸雅緻而又氣勢恢宏。周圍二十丈內無草無木,是一片由石板鋪成的空地。這種設計古怪無比,卻也實用無比。根本無人能在被發現前悄無聲息地潛近主樓,尤其是在燈火通明、纖毫畢露的情況下。由此可見宋錫元怕死到何種程度,然而這種人竟敢公然挑惹卿家。實讓人大大的意外。
蹲在一株大樹上,卿洵屏氣凝神觀察着對面的情況。心中大訝,只見四海閣大門暢開,堂內與堂外一樣燈火通明,宋錫元左擁右抱着兩個美豔少女正在屋中飲酒。他們面前擺着一張八仙桌,上置豐盛的菜餚,卻一點未動,仿似正在等人。
微一沉吟,卿洵躍下大樹,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子當中。他雙手負後,腰背挺得筆直,長髮衣袂在秋風中飛動,面無表情卻讓人感到冷漠的煞氣,恍似魔君降臨。
在兩女驚恐的尖叫聲中,宋錫元欣然道:“老夫在此恭候孤煞久矣,請進來喝杯水酒吧。”
卿洵冷冷一哼,昂首緩步向他走去,目光沒有情緒起伏地落在他身上,彷彿看着一個死人。
宋錫元神情不變,雙手一拍,一行共八個妙齡少女走了出來,無一不是萬中選一的美女。每人均穿着貼身的薄紗衣裙,隱透出裡面豔紅色的抹胸褻褲,一時脂香鬢影、乳波臀浪,讓人幾疑身處夢中。
“聞說卿公子偏愛蕩婦媚娃,老夫特意爲公子四處尋覓得這八個絕代尤物,還望公子笑納。”宋錫元笑眯眯地一揮手,那八名女子立即似蝴蝶般向卿洵迎來。
卿洵聞言,深眸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異光,焰娘狂媚的模樣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令他渾身上下產生一種無法言喻的難過,他生性潔癖,當日似野獸般地佔有那個蕩婦,實是爲了懲罰折磨自己,如今回想起來,只是覺得作嘔。
但是這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過,他目光緊攫宋錫元,腳下的速度始終保持一致,絲毫不露異樣。沒有回答宋錫元,他卿洵殺人時從不與自己要殺的人囉嗦,而在他眼中,也只有要殺的人、其他人,與他毫不相干。
“公子!”鶯聲嚦嚦中,八個豔女帶着撲鼻的香風向他迎來,一個個笑顏如花,絲毫未被他醜陋的容貌,煞神般的來勢嚇住。
就在衆女與他相距三尺的距離,眼看就要撲進他懷裡,異變突起。
一雙纖白秀美至無可挑剔的玉手似綻放的蓮花般破開衆女襲向卿洵,直指他膻中、氣海兩大要穴,其勢疾如雷,其姿美如電。如被擊中,即便不死也必重傷頓地不可。
卿溝深陷的眸子精光一現即失,不退反進,直迎向那對罕見的美手。
衆女驚叱聲起,紛紛避開,銀光閃處。每人手中已多出一柄匕首,將卿洵團團圍住。
玉手的主人完全顯露出來,竟是一個肌膚嫩滑若美玉,透明如冰雪的男人。該男子長得眉清目秀,一對修長明亮的鳳眼透着詭異的邪氣,對男對女均有着無比的引誘力。即使在使出如此毒辣的招式時,他臉上依舊掛着溫柔的笑,給人優雅灑脫的感覺,仿似在吟詩賞月,而非取人性命。
雪湖秋!
當看見那雙手時,卿洵便知道來者誰,此時怎會讓他擊中。就在雙掌距他只剩三寸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卿洵一收胸腹,同時往旁迅速橫移,立時避開了胸腹大穴,就在對方灌滿氣勁的雙手拂在他左胸及左下腹時,一把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長刀已來到他右手,由下挑向對方。雪湖秋想不到卿洵竟膽大至用自己的身體來擋這必殺的一招,駭然下往後飛退,但卻已避不開這快比迅雷擊電的一刀。
血光飛濺中,雪湖秋踉蹌倒退,右肋已被挑中,但因他有真氣護體,卿洵又因他的雙掌受傷在前,使出的勁力大減,故只是傷重,卻不致死。未得卿洵乘勝追擊,嬌叱聲四起,八女揮動匕首聯手向他發動攻擊,以阻他傷雪湖秋。
這些女人卿洵根本不放在眼裡。一聲長嘯,長髮飛動,他迅若鬼魅般在衆女空隙間插過。所經之處,衆女紛紛倒地,卻無人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法。
“輪到你了。”卿洵來至階前,忽略掉心中突然升起的不妥,緊盯着倉皇后退的宋錫元,冷聲道。
說話的同時,也沒見他如何動作,數把窄小輕薄泛着幽幽藍光的飛刀已向宋錫元飛去,分襲他全身各大要害,只要中上任一一片,包保他可以去西天報到。卿洵隨後跟上,毫不埋會一旁向他撲來的雪湖秋。
就當宋錫元避無可避時,一件黑色的披風從旁橫切入他與匕首之間,只聽叮噹之聲響起,匕首全被吸向披風,披風緩緩落地。一條柺杖夾着呼呼的風聲與雪湖秋一同襲向卿洵。持拐者是一黑衣褐發老者,太陽穴高高鼓出,功力雖然不淺。
“砰”的一聲,卿洵那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刀與柺杖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前行的勢子一滯,那老者口噴鮮血向旁跌開。雪湖秋的纖掌已到,卿洵強壓下翻騰的氣血,雙眼精光爆閃,並指成掌,恰恰切在他的手腕處,骨折的聲音響起,雪湖秋臉色慘白地退了開去。
不妥的感覺更勝,卿洵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卻又無暇細想,只好再次忽略。正當他打算乘勝追擊時,一股昏眩驀然襲向腦海,他筆挺瘦長的身軀不由微微一晃,心中大凜,知道自己方纔在力戰雪湖秋時,無暇閉住呼吸,吸進了那羣女子身上帶有毒性的香味,後又運功與那老者硬生生拼了一記,催發血氣,加速了毒性發作。他雖抱着必死的決心而來,但任務尚未完成,怎肯甘心。
看出他的不支,宋錫元長笑一聲,本來老態龍鍾的身軀一挺,立刻長高許多,白髮無風自動,顯得威風凜凜。原來他一直都在裝模作樣,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真是不簡單。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數聲輕響傳進耳中,不用看,卿洵已知被團團包圍。屋頂四周佈滿射手,弓弦拉滿,箭頭對着他。這一次,即便他未受傷中毒,如想全身而逃,也不是件易事,更何況身受重傷。將下意識逃走的念頭趕出腦海,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體內毒素及傷勢,只要宋錫元不逃走,他有把握在毒發前將他斃於掌下。
沒有任何先兆,卿洵身子已向前疾飄,射向屋內,一旦進屋,避進弓箭手的射擊死角,他的勝算立時大增。一聲大喝,宋錫元絲毫不懼,五指箕張,掏向卿洵下陰,本來他這爪應施向對方天靈蓋,但因卿洵個子極高,不易施展,他才改變方向,但卻依然狠辣無比,讓人不易躲閃。
卿洵腳尖點地躍起,曲起右膝迎向他這一爪、左腳後發先至,掃向他太陽穴,擺明拼着廢掉一條腿,也要取他性命。
宋錫元怎會在己方穩操勝券的情況下白白把命送掉,趕緊一個仰翻避開他這凌厲的一腳,誰知卿洵竟然凌空改變姿勢,似大鳥般撲向他,左手成刀直插他胸口。眼看宋錫元招式使老,已無法閃避,破風聲響,後左右三方有人撲出,一刀一槍一掌一劍全向卿洵身上招呼,務必要迫他回身自救,以助宋錫元逃過大難。
誰知卿洵毫不理睬,只是身子稍向側移避開了要害,手上招勢絲毫不改,就在刀劍砍上他背脊、長槍刺進他左股,巨掌擊在他肩胛時,他的手掌插入宋錫元身體。
時間仿如凝住。
宋錫元睜大雙目,不敢置信會是這種結果。他一向自恃武功不差,卿洵雖是武林中有數的幾位頂尖高手之一,但在重創及中毒之後,自己收拾他雖不定易如反掌,但結果卻應該是肯定的,更何況他還布了伏兵,以在危急時救助自己。他本想乘此機會撿個大便宜,親手殺了卿洵,那時他在武林中的聲望將會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可是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卿洵會毫不顧及自己性命,這對於他這種重視自己的命勝於一切的人來說是無法想象的。所以他錯了,他一向算無遺策,而這次卻錯了,只錯這麼一次,他就賠上了所有。
一蓬血雨噴出,宋錫元死不瞑目地萎頓於地。
收回手掌,卿洵無法控制勢子地向前撲跌,等他踉蹌站穩,回過身時,臉色慘白,卻依舊木無表情,一股血水從他脣角源源不絕地溢出,滴在他的灰衣上,一圈一圈地暈開。
他就要死了,從此不必再過這種行屍走向的生活。想至此,一股發自心底的喜悅緩緩升起,他不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豔紅血色映襯下雪白的牙齒。
那四人並沒乘勝追擊,卿洵似煞神般的無畏氣勢及宋錫元的死將他們震在當場,他們沒見過像卿洵這種殺人的方式,被空氣中釋放出的慘烈氣氛威懾住。當卿洵轉過身時,渾身浴血的他便似一具來自地獄的殭屍,全身上下帶着陰慘慘的冷意。恐懼不可遏制地直往上冒,那四人本也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高手,但孤煞的名氣實在太大,在他們心中早形成難以超越的形象,而此時又在他們四人夾擊下殺了本身便爲高手的宋錫元,更令他們懼意大增,鬥志難興,加上羣龍無首,宋錫元惟一的兒子仍在醉風樓花天酒地,誰還會願意賣命。
卿洵笑容乍露,模樣更顯猙獰,其中一膽小之人突然大叫一聲,轉身向外跑去,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另三人被叫聲驚醒,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驀然一起出手,各使絕招襲向卿洵。他們知道如果此時不殺卿洵的話,後半生將再難以安寢。
卿洵既不躲閃,也不招架,腦中浮起楊芷淨嬌美的小臉,眼看着一槍一劍一掌落向自己身上,他眼前一黑,仰天向後倒下。
就在此時,一條紅影從屋頂飄落,同時三枚泛着銀光的暗器分擊三人。
破風之聲令三人趕緊變招回身擋格,來人已至三人跟前,身法之快速,令人咋舌。
嬌叱聲起,一隻美麗纖秀的玉手擊在其中一人胸口,隨着肋骨折斷的聲音響起,白淨小巧的雪足點在另一人的後背心,鮮血狂噴中,此人左掌砍在最後一人倉促刺來的槍身處,乘槍尖盪開之際,她一肘撞在那人的心窩上,那人口中射出一股血箭,踉蹌後退。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剎那間,三人做夢也想不到會如此慘敗在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手裡,尚未看清來人容貌,一團幻影已挾着昏迷的卿洵消失在夜色中。
那些弓箭手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