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公主府。
正院,除了一陣陣的琴聲,在這傍晚時分,幾乎再無聲音。
琴聲是從花廳裡傳來,帶着絲絲幽怨。
這處公主府原本並非這般冷清,吳妃得寵那些年,哪怕她約束着底下的人,儘量低調,可那繁花似錦的氣勢,卻掩飾不住。
而吳妃與皇帝所寵愛的女兒,自然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少女,別說是要什麼珍貴珠寶,就是想要星星月亮,吳妃與皇帝都未必不會滿足她。
而現在,公主府的主人寵愛不復當年,這座公主府也彷彿跟着沒落了,透着一種蕭索之感。
傳出琴聲的花廳內,就只有吳妃與新平公主兩人,再無旁人。
往日跟在她們身邊的宮女內侍,都被打發了出去。
吳妃一身素淡衣裳,看起來依舊美麗恬靜,可若是仔細看,就能看出她原本並不明顯的皺紋,已是有些浮現在了眼角四周。
她的身上,也少了當年真正受寵時的那種從容不迫,在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是一種身處劣勢的隱隱焦躁。
吳妃一直沒說話,只是坐在那裡,安靜聽着琴聲。
當一支曲子終了之後,吳妃才睜開眼,看向跪坐彈琴的少女。
少女一頭鴉發,只點綴着一根玉簪子,身上同樣是素色,但雙手卻白皙如玉,隨着又一支曲子被彈起來,吳妃就知道,她女兒在用這種方式向她抗議,拒絕與她交流。
良久過後,吳妃終於等不下去了。
她幽幽一嘆,說着:“新平,你父皇已經原諒你了,你入宮謝個罪,求個告,父皇就會下旨讓你復位,再爲你擇個附馬,你也不年輕了……”
“我今日能出來,其實也是你父皇的意思,否則便是我想求恩典來見你一面,怕也難以如願。”
畢竟一入宮門深似海,莫說是她,就算是尊貴如皇后,還不是要日日夜夜被困在皇宮裡?
這公主府,也不是她這做妃子的想來就能來。
她也是真的心疼女兒,女兒這樣死心眼,且拖了這麼久都不肯在這件事上徹底低頭,這讓吳妃也感到十分棘手。
新平公主停了下來,慢慢地起身,轉過來,看向坐着的母妃。
她年長了一些,可卻比那時清減了不少,只是一笑,就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只是,那離愁,那幽怨,卻多了不少韻味。
吳妃見她不答,心裡頓時越發惱了,本想着再勸說幾句,結果目光一掃,突然在一處頓住。
就見桌上似乎放着一物。
她方纔來時,女兒就在彈琴,她進來等了這麼久,一直都沒有四處走動。
之前吳妃也沒有注意到,眼下,她卻像感覺到了什麼,起身就上前從桌上拾起一卷,她就看見了上面竟寫着一首詩詞!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吳妃原本的怒意,都頓時變成了複雜的情緒,她看着這首詩詞,許久,才又看向削瘦許多的女兒,不由一嘆。
“這是他的作品?不愧是狀元。”
說這話時,她注意着女兒的神情。
果然,在她說出這句話,新平公主的神情就是微怔,像在回憶某人。
吳妃此刻,突然就有些怨那個人了,明明與新平之間有着親緣關係,爲何非要害她女兒至此?
可想想女兒的癡,以及代王對女兒的態度,她又實在不能說,這是代王故意引導而成。
哪怕她是新平公主的母妃,也要說這件事,與代王關係不大,總不能因代王救過女兒,幫過女兒,甚至是因他本身太優秀,他就要爲此負責吧?
這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更不必說,代王乃是太子之子,新平乃是代王的親姑姑!
這樣的關係下,人家代王又早有感情頗佳的妻子,怎麼可能對新平有什麼想法?
新平就是鬼迷心竅,鑽了牛角尖了。
可也不能怪新平,代王自己看過一面,的確是翩翩君子,那風姿,那文才,都是一等一。
曾經自己都起過念頭讓皇帝賜婚,又怎麼能怪新平當年一見傾心呢?
她嘆着,繼續說:“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若他僅僅是狀元,我就拼了顏面,傷了陰騭,也願意拆了原配,請皇上給你賜婚。”
“可他不是,他是太子之子,你這樣不但沒有結果,還會有禍……”
才說到這裡,一個女官從外面急匆匆進來,表情古怪,這女官乃是蘭草,看起來年紀不大,身姿纖細瘦弱,她的表情,引起了吳妃的注意。
這時的吳妃,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等蘭草附耳報告完畢,吳妃的臉色就是一變。
之前哪怕是顧忌着倫理一事,一直約束勸說着女兒的吳妃,也不曾對女兒強行做什麼。
但此刻,她卻臉色大變,強壓着慌亂,對着新平公主冰冷冷說着:“新平,你的心思可以斷了,從今以後,不許抄錄代王的詩詞,也不許你出公主府!”
說完,不等反駁,就淡淡說着:“來人,喚公主府的總管和管事過來,我有話說。”
周圍的人頓知有事,小心應了。
不一會,就有人進來,按照朝廷制度,公主府有府令一人,從七品下,府丞一人,從八品下,錄事一人,從九品下,除此還有管事,各掌財貨、田園、進出之事,這些府令府丞都是太監,管事倒是正常人。
這時一起行禮。
吳妃就直接吩咐:“現在,你們全部聽我吩咐。”
“是!”宮中的等級森嚴,公主府的人多半是宮中所有,甚至大部分是吳妃宮內派出給女兒的,因此舊主號令,所有人都恭敬低首聽令。
“現在開始到過年,除了皇宮和公主府,新平公主不得再去任何地方,想進宮,也必須由你們的人親自護送!”
“你們可有聽到,聽明白了?”
“是!”所有太監宮女立刻恭敬應聲。
“新平,你自己可聽明白了?”吳妃轉身厲聲說着。
花廳內,要是以前,新平公主早就炸了,可現在雖被吳妃的話給弄得臉色一沉,卻沒有立刻發作,只是蹙眉。
剛纔,蘭草說了什麼話,母妃這樣震驚?
可惜過去的她,手底下有得用的人,也不必被拘在這公主府裡,自然是能得到很多消息。
不像是現在,最新的消息,往往都不會第一時間送到她的手裡。
眼看着吳妃像聽說了關於代王的消息,怕還是噩耗,新平公主就有些焦躁起來,但她更清楚,在她母妃剛剛下了命令後,她不方便立刻對抗,就算想要吩咐人做什麼,起碼也不能是現在去做。
代王……到底出了什麼事?
新平公主微微垂眸,斂住了眸中的情緒,只是平靜的說:“母妃,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