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彷彿沒有聽出公主話語中對皇帝的不敬,垂手說着:“然後趙公公就退了出去,回去後不久,皇上就派人去安撫,還賞了藥,傳口諭,讓趙公公多休息。”
新平公主聽到這裡,搖了搖頭, 心想:“父皇莫非真老了?”
“若不是糊塗了,如何能做出這樣的事?”
趙公公這樣的忠僕,態度上的確是有些越線,但誰都知道,這是對皇帝的一片忠貞,比起馬順德只知道阿諛奉承,一味奉迎,趙公公這樣的人,其實是難得可貴。
太監都貪財,但只要取之有道,別太過,那就是好奴婢。
打傷一個太監,這也是小事,但向來重視讀書人的父皇,卻在數千舉人鬧事時, 想要做點什麼,甚至抑制不住怒火?
現在這個連自己情緒都無法控制的人,真的還是她當初曾經仰望的父皇麼?
難道, 隱隱流傳的太祖詛咒,是真的?
想了想,新平公主對一個垂手站立的侍女說:“你一會從後門出去一趟,給本宮送一封書信到太孫府。”
“是。”
太孫府
正院的小花廳裡,蘇子籍端坐在正位,簡渠、野道人、文尋鵬幾人則分坐兩側。
不斷有人走進來稟報打探到的消息,而一個又一個消息,似乎都是好消息,可是在場的人並沒有喜色。
錢圩竟也果斷做出了決定。
“錢圩雷厲風行,回去就開堂審問……你們怎麼看?”蘇子籍聽完最新消息,問着在場的幾人。
簡渠就透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蘇子籍,說:“錢圩這麼做,顯然是想迅速了結此案,他在大殿上沒有支持您,又果斷想結案,一步步都是對皇帝最有利的事,顯是皇帝的忠臣。”
這種話,其實是自己先把自己立在對立面,可沒有人在意,只是聽着簡渠繼續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行動來看, 他也不希望看到皇室操戈的事情發生。”
衆人都是頜首, 野道人接了口:“依我看,或會快刀斬亂麻,將當事人扣個帽子,一股腦治罪,甚至當場杖斃,也不是不可能。”
蘇子籍點首:“這個錢圩是個忠臣,不過雖對皇上更忠心,但在皇上與天下之間,他還是有所保留的,並非完全一面倒。。”
“而不似馬順德那樣,只知道阿諛奉承,一味奉迎。”
“錢圩應該有與趙旭相似的理由,他也不希望皇上老了卻做了錯事。他想要儘快了結此案,一是保全皇上的顏面,希望皇上能就此收手,不至於最後鬧到無法收場,在青史留下惡名。”
“其次是,我覺得,只要主公能順利接位,他還是會喜聞樂見的。”
“他知道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迅速結案,然後再開科舉,這樣才能安撫大部分舉人。”文尋鵬接口說着:“只可惜……不過,錢圩此舉雖忠,怕種禍也不小!”
只可惜後面沒有說,但是大家都清楚,可這樣的做法,未必會有善果,皇帝未必會領情。
“不錯!”幾人聽了,也都點頭,認可文尋鵬對錢圩的點評。
蘇子籍更是目光一閃,更可惜的是,一旦自己和皇帝對立,矛盾無法調和,怕錢圩雖然痛心疾首,卻還是會殺自己滿門——既然決裂不可避免,就得儘量減少動盪,這情況,爲了大局,只有儘快誅殺自己滿門,纔是對大局最好的事情。
所以,或應該考慮,怎麼樣解決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蘇子籍看到小狐狸在外面探頭探腦,招手讓它進來,小狐狸卻衝着他搖了搖尾巴,沒有進來。
哦?
這是有外人來了?
蘇子籍立刻就懂了這小東西這樣動作含義,他向外看去,幾乎就下一刻,就有人從外面跑進正院,恭敬進來。
“新平公主府給殿下您送來一封信。”
“哦?”蘇子籍微怔。
等到信送到他手裡,他抽出信瓤兒,展開一看,神情倒是柔和下來。
幾人對視一眼,又都將目光齊齊落在了蘇子籍的身上。
“你們也都看看。”蘇子籍示意野道人先看,再傳給別人看。
野道人是跟着蘇子籍時間最長的人,既然主公讓看,他察言觀色,意識到這並非是訴情的書信,便起身接了過去。
將信上的內容看了一遍後,野道人傳給了文尋鵬。
別人看了,也都神情輕鬆下來。
野道人甚至還調侃:“公主這是愛護主公,所以纔會給您送來情報啊。”
想了想信上所寫的內容,他又說:“居然這樣暴躁易怒,主公,皇上這樣的態度,是不是說明,他已急了?”
蘇子籍暗暗想着:“根據鎮南伯得的消息,以及別的線索,皇帝想延命,可大還丹遲遲沒有煉製出來?”
“皇帝壽命將近,就彷彿人已站在了懸崖邊,一不小心就會隕落。在這種情況下,便是英明之主,怕也要糊塗了。”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似乎太祖中過詛咒,也演襲到了皇帝身上?”
他若有所思着,片刻後說:“不管是不是急了,砸了趙公公也就罷了,還讓他休息,這一句口語纔是致命一擊。看來,皇上對趙公公很是不滿。”
文尋鵬就說着:“趙公公這是犯了忌諱,大臣可爲國考慮,家奴只應該爲皇上考慮,趙公公越線了。不過,皇上竟然想要直接打散數千舉人,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十分不理智,可惜啊……”
這是第二次可惜了,可惜的是千人叩門沒有鬧大,硬是給首輔和錢圩攔下了!
可惜先不說,對於趙公公的評價,蘇子籍既贊同,又不是完全贊同。
趙公公是否算是個合格家奴?
在蘇子籍看來,這太監,的確算是個合格家奴。
貪財,但知道什麼銀子該拿,什麼銀子不該拿。
也記仇,小心眼,護短,可涉及到了重要的事,他也知道什麼是正事。
涉及到了皇上的安危,這太監也的確能豁出命去。
但要說私心,與其他勢力有來往,這太監也有,但究其原因,還是因皇帝已是不那麼信任、看重這家奴了。
家奴的確只應該爲皇上考慮,但趙公公顯然是做過首腦太監的人,知道事情輕重,正因爲皇上考慮,纔會不願順從去打散舉人。
不過,這一點想法差異,不是重點,他也沒打算表現出來。他直接頜首,隨之說:“也許皇上真的老糊塗了呢。”
說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完,突然下命令:“這件事還需繼續讓其鬧大,你們回去選幾人,立刻去散佈消息,就說……皇上老糊塗了。”
“說他要包庇太監,處分首輔。”
不是不想將派去的太監交出來麼?他就推波助瀾一把,不能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諸人紛紛起身,應是。
野道人更是撫掌而笑:“妙!水混了,主公您才能摸魚,這事因皇上而起,卻不是他說結束就能結束的了。”
“就如同當初冊立主公當太孫,現在看來,皇上沒安好心,但這太孫既立了,想再輕鬆廢掉?怎麼可能讓其如願,我們不願,天下人也不願。”
這話擲地有聲,衆人都是頜首,蘇子籍笑了笑,又轉了話說着:“錢圩要快刀斬亂麻,那鎮南伯府,怕就有難了。”
“我倒要看看,鎮南伯府裡,藏着什麼大魚。”
時至今日,蘇子籍對黑手更是猜忌,務必要拔的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