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三冬暖

“周大人請吩咐。”蘇子籍再作了揖,才坐下。

經歷俞謙之的事,蘇子籍已經糾正了對這些人的印象,看着可信可親,未必就真的端方無害。

若自己的猜測是真,才一入學,就使得太學生鬧起來,怕面前坐着的這位周大人,未必心裡喜歡自己。

雖是無妄之災,但人們往往會遷怒源頭,特別是這源頭既疏遠又弱小時。

此人也很難說會是例外。

坐下的同時,目光不經意掃過周學丞面前放的一個小小薄冊。

“咦?”蘇子籍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纔想着手稿,竟然真感覺到了一本,似乎很有用的樣子。”

“這情況以前沒出現過,難道是因此人的學識超過我以往認識的人,而這一冊,是此人親筆所寫的書,而不是讀後感,纔會有着這樣的強烈感應?”

“看來,以往認爲讀書人比官強,是我狹隘了,雖讀書人很多考取了功名,慢慢會荒廢學業,但也有部分人,不僅不會荒廢,還會著書立說。”

“身爲太學的主官,這位周大人更有着便利。”

本就曾想過得到周學丞手稿的蘇子籍,此時已心下有了盤算。

而這時,這位學丞周明達,也說出自己請蘇子籍過來的目的。

“蘇子籍,我查過了檔,得知你已考取了廣陵省的解元,舉人身份已有,原就可以參加開春的會試,何必佔了太學的名額?”

“你可知,上舍生名額本就不多,你佔去一個還不用,實在被人所記恨,在我看來,有些得不償失。”

周學丞很明顯是讀書一輩子的官,而不是單純把它當敲門磚,態度與別官不同,書卷氣大於官威,說得很和氣,讓蘇子籍心中暗想:“果然如我所料。”

當下正色說着:“周大人,這事學生冤枉,推薦令朝廷本有制度,並不是我想多佔,而且就算學生想推辭,怕也是有違制的嫌疑!”

這話說的很到位,周明達許多話頓時說不出了,想了下,說:“太學每年可以推薦一批優秀學生去各院部衙門實習,我可以推薦你去,住宿也可解決,你覺得如何?”

這就是打算以利引之,不過這對內捨生,或一般的上舍生有吸引力,畢竟能在朝堂的院部衙門內見習,不僅僅有資歷,還可能有機會。

但對有志科舉,並且有把握的人來說,就也就是那回事了。

蘇子籍蹙眉:“學生既持了推薦令,自然不能把它當兒戲,不過如果僅僅是會試資格的話,可以商量,周大人,也許你不信,我入太學,本就是想多受教誨,太學乃是朝廷最高學府,讀書人皆是心嚮往之,學生也不例外。”

蘇子籍還有二個文心雕龍,倒想試下,可惜的只一起念,就有感應,知道對六品官完全不行。

聽到這回答,周明達這才真正認真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開國三十餘年了,鄭朝已過了人才荒,並不缺讀書人,甚至有些三榜同進士都要排隊才能被授官,太學生中能被推薦去各衙門實習,這是結了善緣,以後中進士,甚至中舉,都可能因人脈而提前得到補缺。

這可是很多人求不來的好事,更甚於在太學學習,這少年竟然不動心,難道說,真的只是求學心切?

作一個大儒,一個覺得自己本職是“傳道授業”的人,哪怕心中早打算着軟言將蘇子籍趕走,好讓太學重歸平靜,可看到這樣不貪圖小利一心求學的年輕人,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而且蘇子籍說的話很明徹,想讓他自動放棄,會得罪了給推薦令的人,甚至有違制的嫌疑——朝廷恩典,豈是你想推卻就能推卻的?

“這好辦,只要你不佔那個對你無用的免試名額。”周明達已改變了主意,說:“你學籍可保留,可隨意來太學聽課。”

“並且推薦你去部院,也還是給你保留。”

“只是這樣的話,你去部院要使人心服,還需要考過場纔是……下午恰是本月測試的時間,不知你可接受?”

“你改變主意,就可不必參加。”

蘇子籍對此自然無懼,自己只差一點就15級,從此登堂入室,可稱大儒,對付太學考試還能拿不下來?

坦然說着:“學生願意參加測試。”

只有摘了太學第一名,所謂的太學布武纔有基礎。

“這事說來,你也是受了無妄之災。”見蘇子籍答應的這麼痛快,周明達又忍不住替蘇子籍感覺到可惜了。

“本來,你持着推薦令過來,按規矩就該讓你入上舍,但這次太學生都鬧了起來,有些事,就算我知道你並無過錯,也只能先安撫他們。”

“而且鬧了一場,怕你與同舍同齋有些生分,而且上舍規矩甚嚴,你不是外舍、內舍一步步上來,怕動不動就會失禮扣分,反而不美,這樣,等測試結束,我介紹你去清園寺外的居士房居住,如何?”

蘇子籍一怔,仔細想了想。

原來前魏時,太學爲了嚴格管理,規範辦學,就建立四廳六堂,注重禮儀,多方面都整飭規矩:“衣冠嚴肅,步中節,不許攙越班次,喧譁失禮”

每天每人早晚要親自放牌點閘,更要舉行儀式,學官升堂,屬官、教師依次行禮,學生再列隊依次進入,列隊集體叩拜。

課堂上“諸生衣巾務要遵依朝廷制度,不許穿戴常人巾服,與衆混淆”、“遇師作揖行禮,拱立聽講,如有疑問,舉手請教”等等。

現在大鄭更是進一步加強,遇師出入,太學生“必當端拱立俟其過,有問即答,毋得居然輕慢”,無故曠課或夜不歸宿更會受到嚴歷的懲處。

最可怕的是,齋長還有記錄言行的簿冊,只要抓到錯誤,就可處罰。

蘇子籍這情況,沒有經過二年禮儀培訓,想不出紕漏幾乎不可能,不被穿小鞋纔怪。

到時規矩就是規矩,怎麼應對?

難道舉刀在太學殺個來回,這不是自絕於人麼?

蘇子籍是聰明人,一提點,立刻想到了這點,不由滲出些冷汗。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周明達的爲學生着想,真是不愧是君子,甚有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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