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太監見地上散落着摺子,跪爬過去就要收拾,突然被不知何時起身走過來的皇帝一腳踹倒。
“朕沒有叫你收拾,你敢如此放肆?”
小太監嚇得渾身發抖,就要磕頭求饒,趙公公瞪了一眼,做了個讓他滾去一旁的無聲提示。
小太監忙將即將脫口的求饒聲又咽了回去,悄無聲息跪爬退到一側。
正陷入某種回憶中的皇帝,果然沒有多去理會。
與其說,剛纔話是在呵斥小太監,倒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
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皇帝的內心深處,卻並不服,瞰着殿內,自己奪得大位,也並不輕鬆,可以說是嘔心瀝血,機關算盡,甚至博上了性命才獲得。
初嚐了大位,硃筆一搖,生死貴賤都在手中,更有一紙詔書頒下,天下風雲變色,實在讓新登基的自己,夜不能寢。
皇帝的眼前,彷彿再次出現了那個曾伴着自己多年的清雋身影,逆着光,對自己說:“陛下,既您問了,那臣就不再隱瞞,您……只有三年帝命。”
三年帝命……不是壽命只剩三年,而是做皇帝的時間,只有三年了。
若及時退位,讓位給太子,那他還能作太上皇,繼續享受着榮華富貴,繼續活下去。
可依舊要佔着龍椅,三年一到,不是突降大病讓他不得不退,就是有事發生,讓他不得不鬆開緊握着權利的手。
那時的皇帝,聽到這話,頓時怒不可遏,但隨之升起則是難以抑制的恐懼。
是的,恐懼。
那種滋味,他從不曾想過,會在成爲帝王后再次出現,且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太祖固是英雄,可平天下時日太少,僅僅在位十一年。
這是非常的危險的數字。
邊疆尚未清平,國內諸將未尚剪除,如果自己僅僅三年,朝野怎麼看大鄭?
歷代皇朝,開國之初,都必須有二三十年有爲之君纔算穩固,自己如果僅僅三年,向來賢德,或者說太過賢德的太子,能不能坐穩皇位,會不會大權旁落?
而且,朕並不是庸碌之君!
皇帝自認是太祖兒子中最有才幹的,權利一旦掌了,再讓放下,比得不到還要讓人痛苦。
因此,成年且有着賢名的太子謀逆了。
接着,賜死蕭懷慧。
再者,多年恩愛夫妻一朝離心,讓他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再給皇帝一次重來的機會,是否還會這麼做?
皇帝一動不動,其實仔細看,發覺人瘦得可憐,滿臉皺紋一動不動,訴說這位皇帝一生的憂患和功業。
承壽元年十二月,慕容靖謀反,被平定,滅族。
承壽二年三月,滅昌國、其王被抓到太廟獻俘,皇帝命其在朝堂獻舞。
承壽三年十二月,賜死衛國公羅順,其族男女數百人流放。
承壽五年正月,大鄭節度使張仲武出兵大破西域,燒帳十萬,殺其汗,傳首京城,梟之四方館門,又取羊牛三萬,輜貯五百乘,獻捷京師
承壽七年三月,西域十姓來降
承壽十一年七月,滅徐國
到這時,除草原尚有方、鮮二部,而西南部尚有林國,可所謂際天所覆,悉臣而屬之,薄海內外,無不州縣,其中看似順當,不知道有多少佈局,多少籌謀,多少殺伐果斷。
“萬歲!”趙公公輕聲叫着,見皇帝毫無反應,又近前一步,小心翼翼:“萬歲,您站的久了,還請休息下,保重龍體。”
皇帝的喉結動了一下,睜開的眼掃看着四周,忍不住再次暗歎一聲。
“懷慧,不要怪朕。”
“朕也是受到了蠱惑,被妖人給矇蔽了。”
“而且,朕對不起福兒,卻對的起大鄭,周疆已清,列將剪除,大鄭帝業已穩如泰山,不會三世而亡。”
懷着這樣心情,皇帝卻心中浮現出悲哀,只覺得口中又苦又澀,不理會趙公公的話,地上散落着的摺子,被他隨手揀起一份,打開看着。
趙公公雖沉默着,但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此刻眼皮就是一跳。
這些摺子在被送到皇帝手裡之前,就先經過了這個首腦太監的手。
沒有比他更清楚這幾份摺子裡內容了,無它,都是關於蘇子籍的摺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齊、蜀二王這次終於學精了,還是魯王又跟着蹦躂了起來,潛伏着的人,反其道而行之,除少數摺子是懷疑蘇子籍立功一事,覺得別有真相。
別的皆是先對皇帝歌功頌德一番,又將蘇子籍誇成了一朵花。
少年英才、文武全才、智勇無雙都用上了,更提議給蘇子籍實權,讓其能早日進入官場,好一展抱負才華。
趙公公暗暗冷笑,這雖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捧殺,可還是不小心,皇帝當政十八年,什麼沒有見過?
真爲蘇子籍,怎會說這樣的話?
希望他能早日進入官場,一展抱負?
會試在即,以蘇子籍之才,一個進士跑不掉,還用得着直接封官,絕了科舉入仕的正途?
不過是一些不入流小官,被人當成棋子,什麼都不知,就以爲可憑藉這樣討好了主子。
卻不知,皇帝最忌諱,其實就是這種試圖挑戰自己權威的事。
但不得不說,就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的確有着一點效果。
見皇帝的臉上浮現出冷意,趙公公心裡一嘆。
皇帝連看了幾份,將幾份摺子俱往地上一扔,冷冷一笑。
“科舉的事,你給我盯着,朕不允許有人,包括幾個逆子,插手此事。”
“還有蘇子籍,他的卷子,到時遞上來,朕要親自批閱。”
“對了,殿試完,再測試一下他的血脈,明白麼?”皇帝沉沉的說着。
“是,老奴一定辦好這差事。”趙公公彎腰,只是口中應是,心裡想:“到現在了,測了已不止一次,陛下仍有一絲懷疑?”
但不管測幾次,只要皇帝吩咐,他自然只能照辦。
看着他退下,漸漸遠去,皇帝一揮手,令人將地上摺子收拾了。
又過了一會,才又說着:“來人。”
“奴婢在。”有人從暗處走出,跪下。
“朕要見辯玄,請他入宮。”皇帝徐徐說着,似乎半月前大怒,呵斥辯玄閉廟思過的並是自己。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