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籍居中,衆人進去,一進去就能看見,同樣是石板甬道,穿過石板甬道,兩側是高出地面數寸遊廊,通達各處。
劉光啓介紹:“公子,這府邸乃前朝許國公府,大鄭建國收歸官有,一直沒有賜給勳貴,您得了這宅子,可以看得出,陛下對您的看重。”
“皇恩浩蕩,蘇子籍惶恐!”蘇子籍忙說。
劉光啓微微一笑,接着又陪蘇子籍在這宅裡依次逛了一遍。
“陛下賜下宅子前,已讓人重新修整過,正院更是讓人收拾了出來,從牀褥到小廚房的柴米,都已備齊,直接入住也是可以。”
“這遊廊更是按照前朝規格,通達諸處,使就算下雪下雨,在府裡來往,也點滴不沾泥水。”
劉光啓說着,已到遊廊一處盡頭,朱漆柱間,紫檀木雕窗,廊下掛了幾隻鳥籠,只是都空着,就連他都不禁暗自嗟呀:“十年寒窗,天子門生,堂呼階諾,起居八座,與龍種相比,頓叫人意消興滅,有天壤之別。”
“還請欽差大人替我謝過皇上隆恩!”蘇子籍說,這樣走了一圈,發現這位劉光啓對自己態度還算溫和,蘇子籍想到回來時,羅裴對自己幫助,因此就問了一句:“大人,不知道羅大人怎麼了?”
“怕是不好,具體要看聖上的心意。”劉光啓嘆了口氣,看了看蘇子籍一眼,回答。
說完這句話,他就看了看天色,微笑對蘇子籍說:“時間也不早了,公子剛剛下船也需要好好休息,我也該回宮覆命,且留步。”
說着,就轉身離開。
出了這府邸大門,冷風一吹,臨上牛車的劉光啓悵然長嘆一聲,坐了,揭開轎窗說:“回宮覆命去。”
車伕一聲吆喝,牛車動了,一起一落而行,劉光啓就有點鬱悶:“怪了,我本來是下定決心,只做保皇黨,對皇子皇孫爭奪大寶持中立,怎麼見了皇孫,不知道爲什麼,就有親近之意?”
這讓他真是感到奇怪,坐上牛車都忍不住思索。
只是,到了皇城,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帶着這困惑求見皇帝。
在御書房外等了一會,就有太監讓他進去。
一進御書房,發現御書房內已是燃起了火盆,劉光啓的心就是一沉。
早就知道聖上的身體不好,但以前因着沒燃火盆,感覺不是這麼深刻,此刻走入這御書房,一種不祥的預感,就縈繞在心。
“臣劉光啓,拜見陛下。”劉光啓只敢擡頭看一眼倚靠椅上男人,就立刻向上行禮。
“平身。”皇帝慢慢說着。
待劉光啓站穩了,皇帝就問:“情況如何?”
“臣已擒下羅裴,並領着公子前去府邸,公子也謝恩了。”
聽完劉光啓的回稟,皇帝沒有對羅裴的事立刻做決定,沉默了片刻,問:“你對蘇子籍印象如何?”
劉光啓忙恭敬回:“回陛下,蘇大人似乎是謙恭有禮的人。”
說着,就將蘇子籍對皇帝的種種感激,轉述了一遍。
皇帝聽了沒有多少迴應,又過了一會,才說:“朕已知曉,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等這臣子下去了,又有太監來稟報,說是宗人府的左宗正來了。
皇帝輕嘆一聲,說:“讓宿侯進來。”
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務的機構,掌管宗族名冊,按時編纂玉牒,記錄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時間、婚嫁、諡號、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陳述請求,由宗人府轉達。
宗人令一人(正一品),現在是紀國公擔任,而左宗正一人(從一品),右宗正一人(正二品),都是宗室公侯擔任。
宿侯進來,磕頭行禮,說着:“臣宗人府,議定了名籍,還請皇上聖斷。”
說着,就呈上了名單,由太監轉遞。
皇帝看了一眼,有些出神,突然問:“尚書殿,現在有多少人學*********,有七人。”宿侯連忙回答,這尚書殿是皇子皇孫讀書的地方。
“哎,我大鄭子嗣不豐,太祖有子七人。”皇帝沉默了一陣,神色有點迷惘:“長子夭折,二哥戰死,活着封王僅僅五人。”
“可現在只剩了朕和樑王。”
“朕有五子,現在只剩齊王、蜀王、魯王成年,唉,歷代王朝,開國都有十子百孫,爲什麼本朝卻沒有?”
宿侯不敢出聲,皇帝也不期待他能回答,垂眸看着遞上來的紙,說來也奇怪,他雖早已擬定了心意,可事到臨頭,又忍不住生出遲疑來。
“難道是我始終不能釋懷?”皇帝忍不住想。
但事情到了這種情況,已不是想不想就能控制到,說出去的話,想要收回,總要有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可問題是,除了心裡奇怪排斥,他找不到理由來說服自己更改。
因無論怎麼想,做這個決定,都是在目前來說,對他最有利,而且也是符合着規矩。
提起筆,思慮再三,皇帝不再遲疑,在空着的地點,提筆填上了“宗”字——姬子宗。
這就是皇帝爲蘇子籍所選的宗室名字。
皇帝圈定鬆了口氣,但下一刻,就感覺到一陣煩悶涌上心,這一襲來,直接導致眼前一黑,下一刻就有一股腥甜,從喉嚨處涌了上來。
“哇!”
一口血,被皇帝吐了出來,地面瞬間就是一灘血。
見着這情況,服侍的太監個個嚇得臉色大變,當值大太監更慌亂喊:“快、快傳太醫!”
宗人府宿侯早就整個人都懵掉。
現場唯一顯得冷靜,反是吐了血的皇帝本人。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吐出的一灘鮮血上,冷靜餘,更有着無限荒謬。
“朕是在做夢嗎?朕可是皇帝,怎麼會這樣?”
荒謬的感覺漸漸退去,皇帝有了一種真實感,但這真實感,卻是如此令人沮喪跟絕望。
“原來帝王年老了,也是這滋味。”
皇帝突然之間,對前朝隆安帝有了一絲理解。
凡是遇到事情,大多隻有感同身受時,方能真理解。
“難怪前朝隆安帝會不顧一切求仙問道,朕身是皇帝,萬里江山應朕而動,哪怕神靈妖怪,也要被朕所懾,卻偏偏這時光流逝、年老病痛,與草民毫無區別,這如何能讓朕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