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烏雲壓上來,再次擋住才冒頭的月亮,牛車不急不緩走回到城南羅府前,僕從先下車,喚了一聲:“老爺!”
車內沉思着的羅裴這才驚醒,掀開車簾,從牛車下來。
羅府的大門緊閉着,僕從上前叫門,只片刻,大門一開,羅裴夫人莫氏與長子羅正奇就出來迎接。
除這些羅家的主人,也只有丫鬟兩人、僕婦幾個,小廝也不過數人,這都是在羅裴入獄後沒有離去的人。
羅裴入獄才半年,有點身份和財貨的管家管事之流都已經走了,只留了些身份低、無處可去的人。
而在羅裴出獄後,不是沒有管家管事痛哭流涕想要回來,可他們當時走的絕情,羅裴沒有追究這事就罷了,想回來,斷無可能!
也因此,偌大的羅府,現在就顯得過於冷清。
“夫人,我無事。”
在妻兒陪同下進了府門,大門重新關上,羅裴牽着夫人的手,溫聲安慰:“不過是辭別宴,能有什麼事?你說你,竟還等着我。”
這般晚了還不去睡,明顯就是擔心,在等他。
莫氏聽了嘆着:“你不回來,我如何能安心?”
京城處處都是危機,走錯一步,焉知不會重蹈覆轍?
自從羅裴入獄半年多,莫氏可是嚐盡了心酸,飽嘗驚懼惶恐,早就有些草木皆兵了,大概時間長了這憂慮之心能慢慢放下,短時間內怕難以改變。
羅裴也知妻子心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放心吧,很快我們就能離京,到了西南,天高皇帝遠,你也可安心睡一覺了。”
想到剛纔聽到的秘宮廷秘聞,他甚至覺得,幾年內離開京城,對老妻次子來說未必是壞事。
他能忍受這宦海沉浮,可老妻已五十餘歲,跟着他這些年並沒有享受到多少好生活,老了,總要爲老妻考慮考慮。
這也是他這幾日又生出點動搖的原因,但有了剛纔的事,心再次堅定下來了。
哄着老妻先去睡,羅裴沒有立刻去睡,而是去了書房,望着搖曳不定的燭光,不知在想什麼,卻臉上毫無表情。
長子羅正奇跟着到了書房,有丫鬟進來奉茶,羅正奇讓她退下,親自端着茶碗放到父親的跟前。
“父親,請喝茶。”
羅裴慢慢喝了一口,潤了下喉嚨,也安撫了一路上覆雜忐忑的心情。
“奇兒。”又喝了一口,羅裴將茶碗放下,看向長子:“你是不是有話要跟爲父說?”
“是。”羅正奇作進士出身的正七品官,現在官位還太低,其實並不能上朝,也擠不進上層圈子,但爹是羅裴,從父親這裡得到信息,就足以彌補他在別處的不足,也因此,羅正奇也知皇帝命代王處理神祠一事。
此時被父親催了,就問:“父親,兒子是好奇代王處理神祠的事。”
“皇上命代王處理神祠,這可是過去數日,現在代王還沒有動靜,難道代王是打算繼續拖下去?還是無從下手?”
“父親,您今日去順天府赴宴,見了代王,可有什麼說法?”
官場上,有着上命,不管事情能不能解決,第一就是必須作出姿態來,哪怕表面都可以,代王什麼都不動,這真是奇了。
聽了這話,羅裴的表情很奇怪,一時竟沉默了。
羅正奇見了,越發不解。
但他也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了,二十多歲做爹的人了,父親不開口,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他就老老實實地站在跟前,一聲不吭。
良久,羅裴才慢慢開了口:“奇兒,此事你不必再問,只管看着就是。”
“以後我去西南,你在京不要怠慢代王,要知道,道一認,就不可改。”
羅裴說完,就嘆着:“天命啊!”
以羅裴的地位和敏銳,他能感覺到,連接着幾波,齊王蜀王都吃了很大的虧,皇帝似有轉而注意魯王的意思。
可是,這風還沒有吹起來,今天這一大缸冷水就潑了上去。
“這是人略,還是天意?”
“這可是釜底抽薪。”
魯王能封王,甚至有繼承大位的可能,並非是他有才德,而僅僅是血脈,血脈出了問題,他的一切都蕩然無存。
別的不說,單是皇帝一猜疑,這爭嫡的可能性就沒有了。
“就算皇家有着鑑定血脈的秘法,但如果有衝突,父子之間怕就會起裂痕了,心裡有刺,怎能繼承大位?”
可惜,這樣的話,不能對兒子說,皇家血脈的消息,可以在任何人口中流露,斷然不能在自己口中流露,因此羅裴長嘆了口氣,卻什麼都不說。
“……”
長子羅正奇本還想從父親這裡打聽一下代王的情況,結果卻聽到父親說了這麼一番話。
因着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父親這番話說的也不清楚,讓他有些莫名其妙。
可到底是父親的叮囑,羅正奇不敢反駁,只能:“是,父親,兒子記住了。”
“記住了就好。”羅裴點首,又說着:“這次去西南,我與你母親連同你弟弟前去,你在京中做官,需要多加小心。”
“有什麼事,可以向代王府求援。”
羅裴長子早已成親並有了子嗣,又在中進士,在京中做官,不可能再跟着他去西南。
但次子才十六歲,原本要定親,因着他半年多前突然下獄,議親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次子性情衝動一些,經過這場家庭變故,就有些性情陰鬱,羅裴此次就打算帶着老妻跟次子去西南。
畢竟此番前去西南不知要待多久,次子若留在京城,其兄嫂縱能照顧,到底比不上父母。
羅正奇猶豫:“弟弟已十六歲,若是去西南,婚事……”
“男兒晚些成婚也無妨。”
對這件事,羅裴現在已看開:“你弟弟讀書差些,此番去西南,有我在,也好對他嚴加督促。再者,有他陪着,你母親心情也能好些。”
父親都這般說了,羅正奇不再堅持了。
想到最近岳家頻頻示好,甚至還有意撮合弟弟與岳家親戚的女子議親,這等事怕是以後少不得還有,倒不如讓弟弟跟着父母去西南,還能各得些清淨,萬一留在京城,在他看顧不到的地方着了別人的道,被捲入什麼爭端裡,也是禍事。
羅正奇是知道父親,既有這提示又不明說,他就聞到了不好的味道——看來這京城,眼看着就又要起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