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灞滻,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乃是司馬相如《上林賦》中的詩句,說的則是八水繞長安的奇景。
所謂八水,指的是縱橫於古城西安的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條河系。其中以涇水爲首的灃、澇、潏、滈、滻、灞等河匯於渭水。渭水東流,至潼關而入黃河。因沙土不同,涇水清澈,而渭水渾濁,二流於西安西北的高陵相會卻不相融,於是東流的渭水成半清半濁、順流而下,此即所謂“涇渭分明”的由來。
太子朱標一行人自在潼關下了船,見了渭水也覺得新奇,便一路沿着渭水往東,經華陰、華縣、赤水、臨潼,直奔西安。
待到臨潼時,以備邊陝西爲名接管了西安兵權的李景隆早已青衣小帽、換着便裝,帶着數十名近衛等侯在了臨潼的東城門下。
李景隆乃是曹國公李文忠的次子,身材頎長,眉目疏秀,顧盼間十分偉然。曹國公在世時,每遇朝會,因見李文忠舉止雍容,洪武皇帝都不禁爲之側目良多。故而李文忠薨逝後,洪武皇帝朱元璋特旨擢拔身爲次子的李景隆承襲了曹國公爵位,並多次遣其赴湖廣、陝西、河南等地練軍,如今已是掌管京師左軍都督府的大將軍了。
李景隆與其父李文忠一樣,都是鐵桿的太子派,遠遠地見朱標一行人迤邐而來,忙緊走了幾步迎了上去,含笑躬身就要行禮。太子朱標見了他也自高興,笑着一把攔住了:“我這次是微服於江湖,可不許張揚”。
黃子澄人宮較晚,加之李景隆今年來常被派往各地練兵,並不在京師,因而黃子澄並不認得,待見此人風姿如此,卻也不禁暗暗驚訝——竟然有這等人物,自己入京師多年卻不能識,也真是一件憾事。御史胡延平卻認得李景隆,只因自己位卑品低,歷來只能仰視,更別說結識了。
幾個人裡頭,稍微能與李景隆說得上話的,也就一個年輕新進、兼着工部右侍郎和刑部侍郎兩職的張昺。張昺因上前一步笑道:“公子一路輕車簡從,更不入府進廟,從山東到河南,都沒人知道我們的行蹤。嘿嘿,你可是個大忙人,如何就能知道在這裡等我們了?莫不是我們這一路都有你的眼線不成?哈哈哈”。
李景隆波光只是一閃,穩穩地笑了笑:“景隆也是知道規矩的,哪裡敢做那些事?只是我料着公子從東邊入西安,必從潼關一路過來,那就必過臨潼無疑,因而算着日子在這裡候着呢。不瞞諸位,我可是在這裡侯了有半個月了呢。嘿嘿,原想着要去潼關等的,可又怕我走了,這西安城裡出了什麼亂子可不得了。嘿嘿,也怕冒失地闖出來,會壞了公子的事兒。所以啊,只有按捺着想念公子的心思,苦巴巴侯在臨潼了。哈哈哈。”
衆人見他神色自如,談笑間既擺了苦勞又表了忠心,話說得在情在理,十分動人,語氣卻很淡然,心下也暗自佩服,不愧是世家子弟,氣宇畢竟不凡啊。
“九江(李景隆,因生於九江,便以九江爲字)身負重任,已是辛苦,何必如此?”朱標頷首笑道:“我也只比你長個五六歲,少年時常帶你一處玩耍來着,如今大了,怎的就生疏了?還是公事緊要些,不必拘禮”,言下瞧着神情,朱標卻是對這位既忠心又聰穎、更氣宇軒昂的李景隆是極爲滿意的。
黃子澄早爲李景隆的氣度談吐傾倒,此時也插口玩笑道:“我們如今是到了九江公的地面兒,不知九江公這位地主要如何鋪排我們啊?”
李景隆擡眼閃了黃子澄一眼:“這位想必是洪武十八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太學東卿,坊間與方孝孺並稱爲‘南北二家’的黃子澄吧?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如今能在這西安得見,真是景隆之幸,豈敢怠慢呢?”
黃子澄自覺出生寒微,入宮後的品級也低,這位皇親國戚的李景隆定然是不認識自己的,不想他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對於自己才封的“太學東卿”的官職也瞭如指掌,甚至坊間的說法都清清楚楚,不禁對他大起好感,臉不覺地已是一紅,慌忙擺手:“豈敢豈敢?真是折煞了子澄也。”
朱標見二人客氣,一笑,截住了道:“子澄說得是,既然我們到了你的地面兒,你這地主兒不鋪排鋪排可是說不過去的。領略一下這秦晉之地的好處,可也是我此行的題中應有之意啊。說吧,預備着帶我們去何處啊?我們從潼關上岸,一路上也算見了些世面,你可別想拿出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來糊弄啊。啊?哈哈哈。”朱標似乎見了李景隆心緒十分的好,一路上都溫文爾雅的人也開起玩笑來了。
黃子澄卻心裡清楚,太子朱標一路都心不在焉,想着旨意。自己和張昺雖說都是太子的近臣,可畢竟涉足朝局太淺,權勢也太微,參贊勸慰的事可以,可若真要做什麼事,只怕十個黃子澄和張昺都比不得一個李景隆呢。如今與李景隆會合一處,太子的安危也不用全繫於不明底細的錦衣衛手裡了,朱標又怎能不心情大好呢?
“我守在這臨潼便有此意呢”,李景隆仍舊一副穩穩當當、滴水不漏的氣度:“這西安自西周,歷秦、漢、西魏、北周,至隋、唐,歷來都是都城之地。就連宋時,趙匡胤原也是要遷都於此,只礙於諸多功臣舊部在開封置了許多產業,纔打消了念頭。因而從秦之咸陽宮,漢之未央宮、長樂宮,隋之大興城,到唐之大明宮、興慶宮,可都留下了不少遺蹟古城呢。若是要都看個遍,只怕沒有一兩個月是看不完的。”
衆人聽他說起留存此地的前朝殿宇如數家珍一般,也都被惹得心癢難耐。黃子澄是讀書人,最愛看這些前朝古蹟,忙問道:“那今日帶我們去何處?是咸陽宮,還是未央宮?”
李景隆卻神秘地搖了搖頭,許久方從齒間蹦出幾個字來——“華清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