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極致是什麼?白玉清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現在她知道了。
到了疼痛的最頂端,竟然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一種從心底升出來的,如果身心全部得到了昇華,整個人都向雲端飄去的那種輕鬆感。
可是在這種說不出來的輕鬆喜悅中,卻又摻雜着一種刻骨的疼。
不,刻骨怎能形容那疼那痛的萬分之一!
肉體的疼痛已經算不得疼痛了,那種被靈魂和精神被一種說不清楚的火焰一點點吞食,一點點吞噬的痛,蠶食着她的意志。
就在這種時而痛不欲生,時而卻又喜悅欲死的難言感覺時,白玉清覺得時間已經不存在了,自己更如同不曾存在過一樣。
她覺得自己好像走過了整個陰陽界的歷史,看到了無數的生滅存亡,在這樣的一個過程裡,個人的感受顯得那樣的渺小,渺小到完全可以忽視。
然後她的整個身心忽然感到一輕,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存在了,靈魂也就以被那大火燒盡。
就在那火苗舔上她最後殘存的一絲靈魂的時候,白玉清忽然生出一種不甘,一種憤怒,就如同溺水者想要抓住一塊石頭,一棵水草,一粒沙。
原來只是被動接受痛苦,隨着涅槃之火焚燒的她,忽然想要逃走,想要掙脫,想要回到沈峰的身邊,想要找個依靠。
這是白玉清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原來的她只是一個侍女,只是一個全心全意一切都爲沈峰着想,都爲閻王殿付出的白玉清。
原來的她,不會感到孤獨,不會感到悲傷,不會想要什麼回報。
她覺得自己永遠只想默默爲少主付出,給他他想要的,自己只站在他背後,默默地像他的影子。
可是就在最後這一剎那,就要她感覺自己要死去,形神俱滅的那一閃而逝的時間裡,她忽然想,如果少主現在在我身邊,把我擁在懷裡,看我最後一眼,那該有多好。
可惜,他看不到我了,我也看不到他,再也無法爲他做什麼了。
現在,我只想輕輕地吻一下他的臉。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沒來得及去想爲什麼朱雀會騙自己,傳承應該只是個考驗,爲什麼會把自己燒得形神俱滅。
時間就在此刻直接停止,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
在外面等着白玉清的沈峰,突然感覺得自己的心裡缺了一塊。那種感覺就像在樓梯上踩空一樣。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卻有一種失落,一種知道要失去什麼卻不知道要失去的是什麼的感覺,讓人很是難受。
沈峰心中焦急,卻是發現護罩對他的影響沒有了。
此刻他急忙衝進了傳承殿,發現傳承殿竟然絲毫也沒有了對他的阻擋,而他也看到了大殿中間的白玉清。
看着白玉清的身影,沈峰終於吁了一口氣,心道:玉清在這裡,還好。
可是很快他心中的那種失落變得更強烈了,他衝了過去,卻是發現白玉清竟沒有任何的反應,如同活死人般。
“玉清!”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那種強烈的失落感的來源,原來那就是一個人在預感到自己要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的時候會產生的感覺。
原來人與人之間一直存在有所謂的心靈感應,當你對一個人用心了,依賴了,你的精神靈魂就會寄存在他的身上。當那個人忽然不存在了的時候,你存在於他身上的那絲精神靈魂也便不存在了,失落便產生了。
白玉清一直那樣安靜地呆在沈峰身邊,她的一切都是爲他。
凡是沈峰要做的,都是白玉清的第一選擇,凡是沈峰需要的,她都爲她默默做好。
有時沈峰甚至會想,白玉清就是第二個自己。
可是現在,這個自己沒了,她再也不會悄悄站在自己的身後,讓自己沒有任何後顧之憂,讓自己感覺到無論面對什麼都能心中底了。
他抱着她,跌坐在大殿之中。
人活着,努力着,一路上艱難困苦,挫折不斷,都有什麼意義?難道最後還不是這樣,無論你曾有過多少歡笑,有過多少悲苦,愛過誰,被誰愛過,最後還不是什麼也沒有?
你沒帶來什麼,你又能帶走什麼?
就在沈峰思緒百轉之時,一聲輕嘆中,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還有什麼意義?”
沈峰從沉思中醒來,把白玉清抱得更緊了些,怒聲開口:“你是誰!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那聲音柔柔的響起:“我在這裡,我便是朱雀。”
沈峰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水晶棺,水晶棺裡還有一具巨大的屍體,那是一個紅色的鳥類,神色中露出一絲猙獰:“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她的選擇。”空間沉寂一會兒之後,那道聲音淡淡響起:“你現在想明白了嗎,人生有什麼意義?”
沈峰看着懷中的白玉清慘笑道:“人生有什麼意義,現在還有什麼意義?”
沉寂半餉,朱雀幽幽開口:“難道你沒有後悔嗎?沒有後悔剛纔沒跟她進來,沒能在最後關頭救她。後悔以前沒有好好對也,沒有多陪她,多關心她的感受?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恨意,恨我就這樣奪走了她?”
“我後悔,我恨。可是,這樣能讓她復活嗎?”
“如果我可以讓她復活,但卻要帶走你的生命,你願意嗎?”
沈峰夢的擡頭,眼神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堅定的道:“我願意!”
“我把她救活,再帶走你,那樣你還是不能再擁有她。而她活過來以後,看到你爲救她而死了,如果我問她的話,她應該也會同樣選擇吧?那麼,如果你們始終無法彼此擁有,那又有什麼意義?”
是呀,如果她活過來,我卻死去,那我不是還會失去她?可是,我怎麼能讓她死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能換回她的話,我還是想讓她活過來。”
“那,如果你們一起好好活着的話,你會只愛她一個,永遠陪在她身邊嗎?”
沈峰看着懷中的白玉清,想着林月溪她們,緩緩搖搖頭:“不會,我做不到。我愛她,可是我不能答應永遠只愛她一個人,也不可能答應永遠只陪她一個人。”
“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在乎的人,有太多我想要關心的人,有太多我放不下的東西。你別問我可以放下什麼,我什麼都不想放下。我知道這樣很累,可是我願意。她遇到危險,我會奮不顧身的去救她,這一切只是我的心要這樣做!”
那個聲音第一次帶有一絲感慨的聲音傳來:“這不就是人生的意義嗎?做你的心想要你做的,守護你想要守護的人和事,這何嘗不是人生的意義?又何嘗不是我們幾靈歸墟的原因。”
就在此刻,沈峰忽然感覺到懷裡的人兒輕輕地動了一下,兩臂略嫌生疏地抱住了他,眼角流下兩滴清淚。
白玉清不知道自己經過了多長時間,彷彿是永遠,然後就醒了過來,醒來時正好是沈峰衝進來,然後和朱雀有一番對話的時候。
她雖然醒來了,可是身體卻不能動彈,被沈峰抱在懷裡。
她才知道其實自己的身體一直都在傳承殿裡,並沒有被那大火焚燒,那火應該是燒在自己的意識裡,這就是朱雀傳承的考驗吧。
“朱雀的威能不是不死,而是涅槃。每一次痛苦都能讓我們變得更加強大,都能讓我們領悟更多的道理,這就是不死的秘密。我的傳承者,從現在開始這涅槃之火便賦予你了。相信它在你的手中,一定會幫你守護你想要守護的東西,而我要的,只是希望你們能夠替我們守護此界。”
說完,水晶棺中的那具朱雀屍體忽然燃燒了起來,很快便凝成一縷金紅色的火焰,從水晶棺中飄出,飄到白玉清的前面融進她額頭的印記中。
傳承完成,朱雀屍體燃燒,整個傳承大殿開始顫抖,地面也開始震動起來。
白玉清還在沈峰的懷裡,掙扎着想要下來,沈峰卻抱緊了她,快速向殿外跑去。
感覺到了傳承大殿這邊傳來的異響,雪魚一族和蜥龍等人直接過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正好看到從大殿裡出來的二人。
白玉清看到大家都趕來了,雖然臉上還是清冷的模樣,但還是從沈峰懷裡掙扎出來。
雖然她從來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上的樣,就是現在也沒有一般女孩子那樣露出害羞的神色,可是她也不想在所有人面前讓沈峰抱着。
看到傳承殿的變化,雪魚族人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知道白玉清應該已經得到了傳承。
對於白玉清沒有經過他們同意就進入傳承殿,他們倒沒有什麼怨言。畢竟守護朱雀神屍,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一件什麼神聖的使命,而是他們的一個禁制。
爲了當初的誓言,雪魚族已在這潭底呆了無數年,使命對於這些年輕一代人來說,更像一道詛咒。
現在白玉清完成了傳承,他們的誓言也算是完成了,他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小小的寒潭,去看一看外面廣闊的天地了。
雪如虹帶着所有族人向白玉清單膝跪地拜了下去:“雪魚族全體族人,聽侯使者您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