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幫本宮更衣梳妝,今晚上皇上會來。”剛剛冊封,玄燁一定會來,最重要是笙常在的事,他總會親自解釋一下吧。

流素換了身薄荷色折枝百合雲錦常服,隨意掃了下眉,點了櫻桃色口脂,自己看着覺得有些豔了,冰瞳卻道:“別擦了,好看,燈光下妝要顯得黯淡些,這樣正合適。”

晚妝多明豔,冰瞳說的也沒錯,流素便笑道:“這樣是不是顯得封了妃格外欣喜的樣子,讓人見了笑話。”

冰瞳笑道:“本就是高興的事,誰又會笑話?換了旁人,定比咱們主子張揚得多了。”

流素想了想,仍是覺得不好,又讓冰瞳去打水洗掉。

冰瞳奇道:“爲什麼?主子難得妝扮得如此明豔動人,皇上看着一定喜歡。”

冰鑑笑道:“叫你打水就快去,哪來這麼貧嘴。”

冰瞳吐吐舌頭去了。

流素道:“皇上要是覺得本宮高興,那他又該不高興了。”

冰鑑笑起來:“還有笙常在的事擱那兒呢,您應該一臉怒氣纔對。”

流素笑出聲來,隨即又板起了臉:“還是不要笑的好。”心裡這纔有空細想笙竹侍寢的事,再想到笙竹的嘴臉,無端地便有些不舒服,不知道她哪裡討人厭,就覺得玄燁真是博愛,什麼樣的女人都不講究。

於是便連一點迎駕的興致都沒了,索性鑽到了牀上去扯過被子蓋着,拿起一本詞集看着。

冰鑑見她心情突然急轉直下,便去炕案上收拾先前扔下的繡花繃子,拿起來看了看笑:“主子這繡的像是十二章啊,是給皇上繡的麼?”

“纔不是!”流素扔了詞集跳下牀去奪過來,想着又有些着惱,順手想把繡花繃子給扔了,卻不慎被繃子上的針紮了手指。

恰此時外頭傳來魏珠的傳話聲,聲音還未落,外頭展柏華已打起垂珠簾櫳,玄燁踏進門來,見兩人正拉扯着不知道做什麼,揚眉笑道:“在搶什麼好東西,朕也來瞧瞧?”

“沒有!”流素想藏起來。

冰鑑卻只顧着她的手指,急道:“主子,流血了!”

“怎麼了?”

“沒事!”

玄燁臉色一沉:“冰鑑,出去!”

冰鑑一激靈,纔想起要跪下見禮,但聽了這話又遲疑片刻,半蹲不蹲的樣子。

“叫你出去!”

冰鑑咬着下脣一言不發匆匆退出去。

“皇上在別處不得意了麼,來臣妾這裡拿臣妾身邊的人撒氣。”流素剛扭身想走,被玄燁一把抓住了手腕,不得已正面看着他,見他臉色微沉,剛進門時明明帶笑的,轉眼卻這樣,她也不由一怔。

難道他今日心情不好?早知道不該進門便給他臉色看,撒嬌也要看風向的。

“你這手是怎麼了?難道不是冰鑑那丫頭跟你拉拉扯扯扎破的?身爲奴才,跟主子這樣,成何體統?”

流素這才明白,原來他以爲冰鑑跟她鬧着玩兒誤傷了她,便解釋道:“是她要收拾東西,臣妾過來搶……纔不慎扎到了。”

玄燁臉色緩了緩:“還以爲你身邊的人都給你寵得沒上沒下了。”又低頭看她手指,指尖上冒出的血珠滑落下去,在纖嫩修美的雪白柔荑上格外怵目。

“好端端的跟個奴才爭什麼,怎麼也不當心自己。”玄燁的語氣裡有些微斥責之意。“讓朕看看,什麼東西這樣要緊,冰鑑都不讓碰。 ”

流素滯了一下,看來他誤解了……

他伸手去奪,流素本想抽手,又怕針再紮了他,那可就不是誤傷自己這麼小的事了,只得眼睜睜看他拿過去。

“好像是日月星辰……華蟲、藻、火……是十二章嗎?”

“不是。”流素別過頭。

玄燁看她一眼笑道:“繡這麼小,好像不是衣衫上的,那你打算繡個什麼送給朕?”

“臣妾的針黹女紅見不得人,纔不是繡給皇上的。”

“那你倒說說,這十二章能給誰?”

流素一時語塞。

玄燁忍不住又笑:“原來你和冰鑑是拉扯這個,這有什麼好遮掩的……怎麼了,臉色不大好的樣子。”

“沒有。”

玄燁側臉看她良久,看得她神情慌亂,不由自主臉上便浮起酡色來,嗔道:“皇上看什麼,臣妾又沒有笙常在好看,早看膩了!”

玄燁笑道:“從孝昭皇后進宮,朕便見過笙竹了,說到看膩,肯定是她比你要早。”

“你……皇上的意思是看了笙竹十三年,所以就該膩了,那看來臣妾也不遠了!”

“是啊,也就剩十年八年了。”

“那皇上還是在看膩之前趁早打發了臣妾,是扔到鹹福宮去,還是景陽宮去?”

玄燁一聲低笑,將繡花繃子擱到炕案上,橫抱起她往牀邊走去:“自然是扔到牀上!”

流素掙扎道:“皇上,皇上……”身子一輕,便落在牀上。她心裡不願意,又掙扎着想推開他:“皇上,臣妾先去把手上的血跡洗掉。”

“不用了。”

流素剛想開口,卻見他握着自己刺傷的手指含在口中,輕吮了一下。

流素一震,彷彿被電擊中,怔怔看中玄燁,神色有些恍惚。

“怎麼了?”

“沒事。”流素心裡一陣刺痛,如同繡花繃子上那根針直刺到了心底。當年也曾有人如此對她,而今……

“還在介意笙竹的事?”玄燁嘆一聲,“朕知道你會不高興,所以昨夜只讓她獨宿了一晚上。”

“什麼?”流素回過神來,有些不解。

玄燁便將昨夜的事說了一遍,流素又是驚愕又是好笑,一時倒沖淡了心裡本來的不適:“皇上怎麼這麼頑劣,這種事也……”

“朕怕你不高興。”

“臣妾高興不高興,有那麼重要嗎?”

靜了半晌,他才道:“你說呢?”

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眼神清亮見底,流素卻捕捉不住那絲飄移的情愫,不由得怔怔看着,好像只是凝聚着一團霧靄,煙氣迷濛,令人迷失方向。

聽不見流素回答,他似乎也不刻意要個答案,輕喚了一聲:“小素兒……”

流素還在恍惚中,便覺得有個身體輕輕壓下來,有炙熱驚人的脣貼在她臉頰上,緩緩滑下去。

“朕喜歡你,不會讓別人隨意地言語輕侮了你。”

流素迷茫地聽着,隱約明白了爲何會突兀地晉了她爲妃,原來是安嬪的那幾句輕慢的話激起了皇帝的怒氣。

這種事說來也是尋常,不過言語摩擦而已,他卻這樣記在心上。

“皇上你不要這樣……”流素的語音帶着哽咽,鼻翼輕翕着,眉心蹙得讓人心疼。

“怎麼了?”他撐着身體有些詫異,還什麼都沒做呢,總不至於壓着她了?

“不要對臣妾這麼好,臣妾不想……不想……”

“……不想什麼?”

“臣妾消受不起,您是皇上。”流素有些費力地推開他,側過了身子扯過被角蒙在臉上,淚水濡溼了被裡。 wωω•TTκan•¢O

有隻手略帶強硬地揭開了被子,將她的身體翻轉過來,她眼中水色迷離,更看不清他的面容了,只是覺得他的雙眸極亮,彷彿迷霧中微弱的光芒,可她真的不想沿着光芒走下去。

“看着我。”

“皇上……”

“拿出你叫我名字時的那點勇氣來,後宮裡敢叫玄燁兩個字的只有你章佳流素一個人,你是不想要,還是不敢要?你是懦弱退縮,還是跟槐序一樣害怕了?你也覺得做我的女人,是走在刀尖上的事?”

流素悚然一驚,心底僅餘的那絲清醒警告她,她沒有行差踏錯的機會,稍有不慎,萬劫不復。可是他的目光帶着強烈的壓迫感,她只覺得窒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玄燁。”她終於顫抖着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子,閉上眼靠近他的胸膛,一個字也不再說。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最好沉默,做他喜歡做的事,說他喜歡聽的話,這一點絕不會錯。流素想不到要回答他什麼,但沒有回答可能是更好的答案,她知道此時柔順是最好的迴應,讓他自己去詮釋一個他認爲滿意的答案。

果然,他嘆息了一聲,將臉埋在她頸窩:“真的很不喜歡你說的那句消受不起。”

“你給什麼,我就要什麼,你要是什麼都不給,那我也就什麼都不要。”

“你真敢?”

“沒什麼我不敢的。”流素頓了一頓,只想着生存不去想感情,她的腦袋就清醒起來,“你說會保護我,不會讓人傷害我,我會一直記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迅速抽手捂住她的嘴:“不許說死啊死的,多難聽。”

“可是人總是要死的……”她的聲音含含糊糊。

“就算要到那一天……也要生同衾,死同穴。”

流素不禁又是頭痛,她最不愛聽情話,誰知道皇帝說的也一樣肉麻得牙酸,最重要的是她從來摸不準他是真的在說情話,還是習慣性的溫情氾濫……

死同穴嗎……他是在說笑吧,她縱是再三千寵愛集一身,也不會是皇后,不是隻有皇后才能與皇帝同穴麼,其餘的只能葬入妃陵。流素想着,心裡嘲弄地笑了一下,皇帝騙人的時候眼都不眨。

“小素兒,小素兒。”

“嗯。”

“小素兒。”

“嗯……”一直就聽他反覆地喚着她的名字,他很少這樣大失常態,依稀記得她提出要賜婚給納蘭揆敘的那晚上,他也是這樣。

她以爲她是越來越接近他內心了,卻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明兒讓安嬪遷個宮吧,你覺得哪裡合適”

流素有些吃驚地欠起身:“爲什麼?”聽不到他回答,她即刻明白了,沉思片刻道:“臣妾覺得去跟姒妹妹作伴吧,聽說她近來寂寞得很。”近來姒貴人精神彷彿有點問題,本來看着極明朗一個人,有時話多得都有些輕浮,如今聽說竟然成日裡不言不語起來。

“也好。”玄燁語調淡得像打發了一個乞丐般隨意。

流素剛平躺好,就覺得他的臉又探過來,細細密密地吻着她的臉頰、耳垂,燙得驚人。

流素下意識避開,輕聲道:“皇上,從孝昭皇后崩逝,皇上便沒怎麼去柔妹妹那裡,是不是該……”

“明兒再說,你很希望朕去麼?”

聽着有些不滿意。

流素悄笑道:“皇上不願意去,是不是因爲御醫說她百日之內不能侍寢?”

“在你眼裡朕就是這樣的人麼?”

“唔……不不不……臣妾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流素怕癢,笑得蜷起身子眼淚都要出來了。

“還有你不敢的事!”玄燁哼了一聲,分明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皇上,咱們說點別的吧。”

“明兒再說,朕乏了。”

乏了還有精神頭呵她。

“皇上,香芩該解禁了吧,算算都快七個月了,也該讓她走動走動,有身子的人總禁着足,將來不好生養。”

“喲,你倒懂得多,讓你叫岑蘇海開點藥吃的,他怎麼說?”

“皇上,臣妾在說香芩的事……”

“朕在說你的事。”說着手便撫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流素黯然道:“皇上,您說過生不生都會一樣的……”

玄燁見她神色不對,忙摟住了哄道:“好好,明兒便解了香芩的禁,別擔心,總會有的。”抱着她又親了幾下,將她的臉按在懷裡,輕輕撫摸着她的秀髮,聞上她發上清香不絕如縷,柔聲道:“不要怕,一定會有的,不是才十八麼,急什麼。”

流素不出聲,靜靜聽着他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