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被召入乾清宮,流素見着玄燁,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聽說你今日截了九功給僖嬪的鶴頂紅?”
“臣妾說過,皇上將此事交給臣妾處置便是。”
玄燁皺眉道:“你心慈手軟,下回她再有這些動作,萬一傷了你……”
流素抱住了他,柔聲道:“皇上不必擔心,臣妾自會小心。何況,皇上明知她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兇手,她幕後力量,皇上既然目前不打算動,那單隻處理了她又有何用?”索額圖複用,僖嬪頂了罪名,就算明知幕後主使是芳汀,在目前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輕易動她,是爲不智,因此他才選擇只處置了僖嬪,而不再追查下去。
玄燁沉默了一會道:“你放心,只是早晚的事。朕會加倍留意她的舉動。”
流素輕嘆一聲:“皇上,這種事,只要臣妾得寵一日,就會永不消停,除了一個,又會來一個……”
“不要擔心,表姐如今長年抱恙,朕會讓你代掌六宮,柔真協理,各宮人手調動,你自行安排。”
流素怔了一下,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玄燁微微一笑,撫着她的臉道:“其實這也是表姐的意思,若你覺得有事難以決定,可另行請示她。”
“皇上,這樣不好,皇貴妃春秋鼎盛,些許小恙未能妨礙,臣妾這便越俎代皰,不免引人口舌。”
“表姐自佶兒夭後,便每每覺得力不從心,幾次提過這事,只是當時有皇祖母……你明白的。她長年勞神憂瘁,對身體其實極不好,你就當是幫她的忙也好。”
“臣妾有胤祥和掬盈,只怕精力不足,況且六宮這些事宜,處理起來怕也力所不及。”
“不用擔心,不是還有朕麼?你難以決斷之事,朕會幫你。”
流素無奈,只得道:“好吧……”本來是極不情願,但忽然想到遺詔一事,倒正可趁此機會調動人手,徹查遺詔的下落,便允了下來。
“對了,你上回和純禧聊了一陣?”
“皇上明察秋毫,連這等小事也要管?”
玄燁聽她有取笑之意,微一笑道:“你專門誤人子弟,純禧聽了你的話,要親自面見爲她指婚之人。常寧對此大爲頭痛,說一個閨閣女兒,怎麼就想到這些考額駙的主意?”
“什麼考額駙?”
“純禧說要將那些貴胄公子聚集一堂,給他們出題考試。”
流素頓時啞然,這可不是她教的,她只讓純禧去接觸一下這些少年,誰知便想出這主意來。
“她出的題盡也刁鑽古怪,不是什麼文學武功,而是女子爲何要從一而終,男子卻可以三妻四妾。”
流素忍不住噗哧笑出來。
“這種話,不是隻有你纔想得出來?”
“臣妾真的沒有教她這些……只是讓她去見一面,聊上幾句,看一下對方稟性而已。”哪料她如此大膽。
玄燁笑道:“看來她這性子,是無人收拾得了了,假若送去和親,非給人斥責教養不良不可。即便指個額駙,怕也受不了她。”
流素嫣然一笑:“可皇上不也忍受了臣妾這許多年?”
玄燁一捏她鼻子,道:“你還笑,你若將掬盈教成這樣,朕可真要頭大。”
流素輕咬下脣,仍是笑意盈盈,玄燁看着她,又好氣又好笑,道:“這事你打算怎麼收拾,你得想法子將純禧嫁出去才行。”
“這個臣妾可沒法子,除非再給她找個像皇上一樣的夫君,能忍受她百般不是。”
“你還知道朕一直忍受你百般不是?”
流素美目流轉,笑得越發嬌媚動人,語音宛轉柔膩:“臣妾今日這般任性,難道不是皇上寵出來的?”
玄燁正要說話,卻見她湊近了,在他耳邊輕咬了一下,格格直笑。他頓然一陣痕癢,身子酥麻,不由得箍緊了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微喘氣道:“但你只在朕面前撒嬌也罷了,純禧卻是不分場合的任性,實在是糟糕,你說可怎麼辦?”若換是榮憲這些公主,他只需強制壓下,誰敢在他面前驕縱?但純禧卻是太皇太后教出來的,非但有流素給她灌輸的一些奇思怪想,還有太皇太后個性中的強硬,且身份又是特殊,管教她不免要考慮到她究竟是恭親王常寧的女兒,不能太拂了常寧的面子。
流素想了想,道:“找個能降得住她的?”又想不大可能,哪個朝臣之子敢降公主,不要命了?
“朕倒是有個人選。”
“嗯?”
“陽笑。”
流素吃了一驚,從他懷中坐起,道:“他們……不是滿漢不能通婚?”
“既要給他指婚,自然要擡旗籍,入了旗便不再有障礙。”
“你問過他意願麼?”
“這是聖旨。”他笑容微沉,顯然這事不打算給陽笑拒絕的機會。
流素知道,以陽笑的才能,本就不該只屈居一名侍衛,只是這許多年來,他一直拒絕入朝爲官而已。
“可他的出生……配不上純禧啊。”
“封個候爵的,總也配得上了。”御前侍衛出身而至卿相的,並不少見,納蘭明珠和索額圖都是如此。
“他們年齡差距也太大了,都能做父女了。”
“那你的意思是朕以後也不用選秀女了,如今入宮的秀女,豈非都能做朕的女兒?”
流素頓時不敢再說,雖然他現在神色難明,但若再辯下去,惹怒了他可不好說。
玄燁見她噤若寒蟬的模樣,反倒心生歉疚,聲調轉柔:“朕不是生你的氣,是你明知身在皇家,這些事都是不得已,卻還要爲此爭論。”
流素仍是垂首不語,心裡只想着若是爲陽笑指了婚,容秀可怎麼辦。況且以陽笑的性子,只怕連皇帝的聖旨也不會聽從。
玄燁卻道她仍在爲自己斥了她的事難過,抱住了她道:“朕也不喜歡那些秀女,最多以後選秀,如非必要,儘量不留便是。要不然,朕一個也不理會,都將她們打入冷宮?”
流素聽他軟語哄着,顯是在逗自己歡心,回過了神來,朝他擺了個笑臉,輕嗔道:“誰跟你說這個,人家在想純禧的事,纔沒有爲你那些秀女煩心。”
“原來你不是在吃醋。”
“醋有什麼好吃,要吃也是吃皇上。”跟着又在他肩上輕咬了一下,悄聲嬌笑。
玄燁聽她說得曖昧,更被她那一口咬得周身熾熱,笑道:“那你打算怎麼吃了朕?”跟着翻身將她壓下,手探到她衣底去。
流素被他擾得心神大亂,臉紅心跳,哪還有心思去想陽笑和容秀,兩人轉瞬便將這話題拋諸腦後。
次日回想起這事來,流素不禁心中隱憂,卻不知該如何是好。玄燁雖知她認識陽笑,但不知他們私下見面數次,更不知他與容秀的關係,她不能以任何身份求情,也沒有合適理由阻止。況且看他的態度,這回當真是鐵了心非要強迫陽笑入旗籍不可。
陽笑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始終以一個漢人的身份,已是特例。他要用陽笑,又要考慮到臣無貳心,自然是必須要恩威並濟。陽笑若一意反抗,只怕會招他疑心。
這麼多年來,陽笑所知的秘密只怕比一個當紅權臣還要多,若不能爲他所用,那可是心腹大患。
流素越想越煩惱,偏生容秀是不能嫁給陽笑的,即便可以指給他爲妾,容秀和純禧這兩個堅決反對男人納妾的女子,也必勢成水火。
她想不出主意來,索性決定先不告訴容秀,以免招惹更多的麻煩。
但這時候,純禧卻來了啓祥宮。
初見時,純禧兩眼紅腫,哭得桃子一般,顯然剛經歷了不如意的事。
流素摒退左右,問道:“這是怎麼了?誰敢惹咱們公主娘娘生氣?”
“皇阿瑪要爲我指婚,強迫我嫁給一個侍衛,還是個比我大二十歲的!”跟着哇一聲就哭開了。
流素心想,這便來了,果然也不願意,看來這拒婚之事,只能着落在純禧身上。
“慢些哭,說給我聽聽。”
純禧一邊抽噎一邊說了,又道:“他還說皇家公主婚姻向來由不得自己,若我再不願,就嫁去蒙古和親。那這一生再回不得京城,與那些放馬牧羊之人爲伍,不如死了算了!”
流素雖爲她憂心,見她小女兒情態,卻又有幾分好笑,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分明是瞧我出身低,纔給我配一個侍衛!我就算不是個正經公主,好歹也是郡主出身,怎麼在他眼裡只配嫁個年紀這麼大的侍衛!”
流素忍不住道:“他倒不是有意糟蹋你,陽笑雖只是個侍衛,卻與別的侍衛不同,而且他從未婚娶,不像你從前見的那些公子哥兒,未娶妻先納妾。”
純禧止了哭聲,將信將疑:“他都一把年紀了,還未婚娶?”
流素想了想,有些啼笑皆非,換作她的年代,陽笑這年紀未婚的比比皆是,但在清代,確實是一把年紀了。
她有些答不上來,卻聽純禧又道:“他既不娶妻也不納妾,是不是經常流連煙花之地?”
“他從來不去那種地方。”以品性論,其實陽笑很是符合純禧的要求,既不納妾,也不會朝三暮四,只是他的專一卻是爲別人而守。
“那他是不是有毛病?或者喜好男風?”
“……”陽笑若是知道自己被人想得如此不堪,不知該作何感想。
流素嘆了口氣:“除了是個漢人,出身不夠高貴,他其實是個很易令女子傾心的男人。”驀然見純禧發怔地盯着自己,心中暗叫不妙,一個勁兒只顧爲陽笑澄清說好話,倒忘了本來是要讓純禧拒婚的。
“但是……年紀的確是大了點,不太合適。”
純禧卻將她的話當了真,若有所思道:“連你都將他說得這般天花亂墜,我要去見見這個人。”
流素心中叫苦,忙道:“你以公主之尊,去見一名前朝侍衛,成何體統?”
“不是你叫我去見見這些指婚之人,親自考驗他們的品性麼?”
“這……”
“只是看一眼而已,我纔不要嫁那麼老的男人。”純禧朝她丟了個白眼,似是在澄清自己。
要見陽笑,自不必出紫禁城,純禧直接便去了乾清宮。
她先是在乾清宮外轉悠了一圈,朝每個值守侍衛都打量一番,然後來回踱步。
雖則宮中男女之防甚嚴,但多半隻限於宮嬪與侍衛之間,至於公主們,除了除夕年夜,那是從來不來乾清宮的,純禧身份特殊,來得更少。因此侍衛們大多也都不識得她,只是看她服飾知道必是宮中貴眷,見她如此野性,個個都不敢擡頭直視。
“今日當值之人中,有叫陽笑的嗎?”純禧揚起下頜,一臉孔高傲。
“稟……這位主子,陽侍衛還未換班輪值,大約片刻便來。”
“我在這裡等他。”
“敢問您是……”
“我是純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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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一聽是公主駕到,頓時更不敢多看,站得畢恭畢敬,目不斜視。
純禧等了一會,焦躁起來,正左顧右盼之際,陽笑及另外幾名侍衛過來換班輪值,將現在這幾人換下。
“誰是陽笑?”
陽笑聽得直呼他的名字,不由一怔,再看是個陌生少女,微一打量,躬身道:“臣給純禧公主請安。”
純禧呆了半天,指着換班那侍衛道:“你告訴他我是誰了?”
那侍衛嚇了一跳,連忙搖頭。
陽笑淡淡道:“公主不必怪責他,以公主一身服制,自是後宮女眷,既是未嫁裝束,自然只能是公主。諸公主中,榮憲公主年十五,年齡應較您稍稚。”
純禧又發了會呆,喝道:“你這是說本公主長得不像十五歲?”女人最忌別人說自己老,哪怕純禧才十七,也難免計較此事。
陽笑直視她道:“榮憲公主雖自幼嬌慣,但在榮妃娘娘教導下,總不會隨意闖入乾清宮來,指着一個陌生男子直呼其名。”
他此刻語氣冷淡,臉上神情全無恭謹之色,這句話分明是在指純禧缺乏教養。
純禧給他氣得不知說什麼纔好,瞪了他半天,一頓足怒道:“竟有你這麼大膽的侍衛!你……你……我找皇阿瑪去!”扭身便疾步往宮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