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辛芷奉召入宮時,官氏的後事已處理妥當,於她而言,不過死了一個厭惡的侍妾,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她只是不明白姐姐怎麼會突兀地告病,令她入宮侍疾。

結果進了宮,卻見着德妃好好地,全不似有病的模樣。

嬪妃要宣召親屬入宮,通常要向皇帝或六宮之主請示後得以批准纔可以,若無特殊緣由,一般也是不能請旨的。否則這後宮之中整日裡來來去去都是嬪妃家眷了,哪還有皇室威儀。

德妃這些年來從未無故宣召過家眷入宮,今日既以告病爲由宣辛芷入宮,必定是有要事。

辛芷請了安,正納悶間,卻見德妃凝視她問:“聽聞阿靈阿的妾侍官氏自宮中回去便急病而亡?”

“嗯?”辛芷很意外,德妃會知道此事不足爲奇,關注此事便有些異樣了。

“阿靈阿居然也沒有理會她的生死?”

辛芷沒有答話,她的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她自然也清楚。倘若死的是她自己,多半也是如此。剛入府那個十八歲的漢軍旗妾侍林氏已成他新寵,官氏的死自然沒空去理會,連後事都是她一手操辦的。

“如此薄情的男人……”德妃輕嘆了一聲,“當初也許是姐姐的錯,不該將你許配給他。”

“算了,男人麼,不都是一樣。”辛芷淡淡道。自從得了皇貴妃的指點,她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比如沛珊開始漸生驕妄之心時,她就替阿靈阿納了林氏回來,新人麼,永遠不缺,男人麼,永遠喜新厭舊。

她只要做好這個主母的本分,牢牢坐穩這個位置便行。

“據說她出宮前曾被皇貴妃召見過?皇貴妃要見她做什麼?”這種事不可能全然避人耳目,尋常人即便得知也不會去過多關注,但德妃卻是少見的有心人。

“這事聽官氏的婢女珠蘭提過,說是替沛珊立威,好讓官氏從此不敢再肆意欺壓她。其實沛珊哪是個省油的燈……”

德妃打斷她:“不對,皇貴妃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她也未見得有多喜歡沛珊。”

辛芷愕然。

德妃又沉思良久,道:“官氏就是納蘭性德那個續絃?”

“嗯。”

“這女子倒也命苦,聽說之前在納蘭府也是被常年冷落。”

辛芷冷笑一聲。她那品性,到哪裡會討人喜歡,憑着那幾分姿色得到的寵愛又能有多長久?

“姐姐……”

德妃再次打斷她:“辛芷,你回去給我好好查查官氏回府之後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尤其是她的死因,過幾日我會宣再你入宮。”

辛芷怔住,不明白姐姐爲何對官氏的死突然這麼感興趣起來。

“要悄悄地查,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姐姐,你這麼關心她做什麼?”辛芷略有不悅。

“她出了宮便患了急症,然後就死了,難道你們一點疑問都沒有?”

“縱然有疑問又怎樣?誰有興致理她死活。”

德妃沉下臉道:“阿靈阿無情,你也這樣麼?”

“可我本來就與她毫無感情,她從前對我……算了,死都死了,不提也罷。”

聽她口吻,從前頗受了官氏一些氣,德妃蹙眉道:“怎麼她從前爲難過你?”

辛芷容色有些冷淡,沒有答話。這許多年姐姐從不主動問她在夫家過得如何,她自然也不願宣之於口。

德妃見她神情,心中已有分數,道:“辛芷,皇貴妃無端將沛珊指給阿靈阿,是不是與你有關?”

德妃的神色愈發凌厲,辛芷心中有些懼意,但更多的是怒意,道:“姐姐只管將我配給他,從來也不理會我過得如何……皇貴妃將沛珊指給阿靈阿,也是爲我解困……”

“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個清楚。”

到底她現在已是德妃娘娘,全然不同少女時代姐妹情深,神色一旦凜冽起來,辛芷當真不敢恃姐妹之情放肆,只得將事情全盤托出。

“辛芷……你當真糊塗,隨便一個人說對你好,你就真信了?”

“可我如今沒有過得不好啊。”

德妃冷笑:“你以爲她是怎麼坐到皇貴妃這位置的?憑姿色?她都三十好幾了,不知多少青春貌美的少女都敵不過她,爲何喜新厭舊這四字在她身上就全然無效?”

辛芷怔在那裡,眨了眨眼。

“她跟你說制衡,她自己卻從來沒有獻過什麼新人給皇上,但爲何這麼多年皇上眼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的手段你遠遠不知,你呀,跟官氏一樣,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

辛芷睜大眼,說不出話來。

“官氏死得蹊蹺,你給我回去好好查清楚此事!不管是阿靈阿還是沛珊,都不能讓他們知道半分!”

“是,姐姐。”辛芷打了個寒戰。

三日之後,辛芷再次蒙召入宮。

德妃摒退左右,便見辛芷面色有異,聽她道:“姐姐所料果然不差,這官氏死的確實有些蹊蹺,聽聞她貼身婢女珠蘭說,她臨終前說了三個字。”

“嗯?”

“皇貴妃。”

“什麼?”德妃先是沒懂,跟着擰起眉頭來,重複了一遍,“皇貴妃……”

“算了,也不關我的事,阿靈阿都沒理會。”辛芷心中仍是覺得追查此事無益,別說皇貴妃幫過她,就算沒有,那哪是個得罪得起的人?

“不,你再說說詳情,難道就只查到這點?”

辛芷只得將沛珊跟她說的也和盤托出。

“原來官氏此次入宮,是皇貴妃暗中跟沛珊提的。”

德妃聽完她的敘述,眉頭深蹙,一直沉默。

辛芷忐忑不安,不時擡眼看她。

德妃終於開了口:“辛芷,回去將你查到的這些疑點都告訴阿靈阿,勸他查證官氏死因。你要記着,這事跟我沒半分干係,是你這主母自覺有疑,纔想到要去徹查的。”

辛芷臉色有些不好:“姐姐,我知道皇上向來對你算是頗有恩寵,但無論如何咱們也得罪不起皇貴妃……”

德妃淡淡道:“誰說要得罪她了?阿靈阿徹查妾侍死因,這跟得罪皇貴妃有什麼干係?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妾侍死因可疑,要去盤查而已,又不是我讓他去查的。”

“就算順藤摸瓜查到皇貴妃身上,你還真覺得皇上會爲了官氏去治她的罪不成?區區一個朝臣妾侍,死便死了,有多少人會在意?”

德妃冷笑一下:“那得看她的死因了。”

“對了。”辛芷這纔想到死因這點,“皇貴妃想殺人,哪怕沒有理由,隨便安個罪名也行了,何必暗中使手段?況且她和官氏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德妃緩緩搖頭:“她們無須相識,她們之間有個很重要的關係,是表姑嫂。”

“皇貴妃和阿靈阿這點親戚關係,簡直就談不上……”

“誰跟你說阿靈阿了?他和皇貴妃那點關係,若都算是表兄妹,那皇上都是皇貴妃的表哥了。我說的是官氏前夫,納蘭性德。那可是皇貴妃的親表哥。”

辛芷呆滯良久,想不通怎麼會扯到那麼遠去。

德妃沉思,回想當年孝昭皇后查證皇貴妃和表兄納蘭揆敘的事。反覆思量了許久,道 :“其實當年最早懷疑皇貴妃入宮前有私情的,是孝昭皇后。可惜她似乎想錯了人。”

“入宮前……有私情?”辛芷再不機靈也品出味兒來了,“姐姐是認爲她和她表哥有私情?”

德妃挑一下眉:“若非如此,想不出她有什麼理由要致官氏於死地。不過這件事,又得追溯到納蘭性德的死因了。我曾聽聞他是病故,但他卒於風華正茂之年,雖說曾有什麼寒疾,但誰也不清楚那是個什麼病,怎麼說死便死了?他本是御前一品侍衛,長年習武之人,又長在富貴之家,照理說本該素日體健,不應如此早逝。巧的是,他屍骨未寒,官氏便改嫁了,不由不令人疑心。若是他的死因和官氏有關,那麼皇貴妃對官氏下手,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辛芷打了個寒噤:“那……”

“早跟你說過,皇貴妃沒那閒空做無聊的事,從她管你的家事,替你出謀劃策開始,便是件很可疑的事。她將沛珊許給阿靈阿,明着替你爭寵,暗處未必不是在查官氏的底細……”

“沒錯,沛珊是曾提醒過我,阿靈阿和官氏也許之前就有私情。本來我也覺得,這種事沒什麼了不得,畢竟官氏已入府,之前再多不檢點,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事實。可沛珊說可以利用這一點令她失寵……”

“然後呢?”

辛芷低下頭去,吞吞吐吐道:“沛珊曾利用這一點,私下誣陷官氏與府中家僕有私情……其實什麼也沒捉到,只是……”

“只是你也推波助瀾,幫着圓謊了?”

辛芷面色有些難堪,低頭不語。

德妃倒沒有針對這件事指責她,點點頭道:“三人成虎,阿靈阿就算沒有實據,怕也是信了三分。哪怕只是有疑,也足夠他對官氏冷淡了。官氏若失寵,她的死活便沒什麼重要,阿靈阿不會去在意,自然也想不到要追查死因。”

辛芷沒有答話,阿靈阿在官氏死後的反應已證實了這一點,他那種薄情之人,哪會對一個失寵的妾侍上心。

“皇貴妃這一離間之計很好啊。”德妃冷笑。“用在她自己身上也同樣合適。”

“姐姐……”

“只要阿靈阿追查下去,我能想到的皇上得知後必定也會想到,在這種事上,不管是什麼男人都不會有多寬宏大度。只要皇上對她和納蘭性德的往事見疑,你覺得她還能屹立不敗?”

辛芷已是遍體冷汗,看着眼前的親姐姐,多少有陌生之感。

“你看我幹什麼?”

“姐姐和皇貴妃素來關係不錯啊,爲何非要……”

德妃一臉陰鬱之色,殊無笑容。良久才冷冷道:“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夫婿和兒女。她搶了皇上,我無可奈何,本來沒有她也有別人;可她連我的兒子也搶了,若我還能忍下去,我還真是聖人了!”

“姐姐是說胤禛?”

德妃緩緩看着她:“你是我的親妹妹,我纔會對你說。你要記着,血濃於水,對你而言,我纔是你最親的人,連阿靈阿都算不得什麼。”

辛芷呆滯地點點頭:“我知道……夫君可以換,姐姐卻換不了。”

德妃微笑了一下,有些寒涼之意。“……沒錯,兒子是我生的,永遠換不了。這世上唯有血緣之親,是最難割斷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