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一行人默默無語地回到城裡,蕭子霞看看臉色發青的蕭子裴,終究不敢再造次,只好叮囑了蕭淺幾句,和柳明雨一起依依不捨地回府去了。
當晚,蕭子裴已經略有好轉的咳症忽然加劇,莫急被蕭淺從被窩裡叫了起來,急匆匆地趕到蕭子裴的臥房,只見他半臥在牀上,臉色潮紅,顯然是有些發燒。
莫急取出了一粒藥丸,將它細細研碎了,讓蕭子裴和着熱水吃了下去,責怪說:“怎麼回事,白天還好好的。”
“公子晚上只着單衣在院子裡賞月,我們怎麼勸都不聽。”蕭淺氣哼哼地說。
“多事。”蕭子裴閉著眼睛冷冷地說。
莫急無奈地看着他:“將軍,你快點休息,發發汗,不然明天要趕路怎麼吃得消。”
“那你呢?”蕭子裴鑽進了被褥裡,只露出了一個頭,蕭淺又往上壓了一牀。
“我在外間守着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叫我。”莫急叮囑說。
半夜裡,蕭子裴果然燒了上來,糊里糊塗地一直喊着蕭淺的名字。莫急不得不起了身,灌他喝了好幾杯熱水,又幫他壓好了踢開的被子,終於等到他發了汗,剛想回去休息一會兒,只見蕭子裴忽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黑漆漆的雙眸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他略帶疲憊地說:“先生別走,在這裡陪我一會兒。”
莫急愕然,試圖將手抽回來:“將軍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要人陪夜不成?”
“我心裡有些發慌,眼睛一閉就看到好多人在我眼前。”蕭子裴固執地說。
莫急看着他蒼白的臉色,終究心裡有些不忍,無奈地說:“好,只是你先把我放開,你總不能讓我就在這裡坐着吧。”
莫急將臥房的長榻搬了過來放在他牀邊,又找了些暖身的毯子,然後躺在了長榻上,低聲說:“將軍快睡吧,我不走了。”
蕭子裴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黑夜中,兩個人的呼吸交錯,一個綿長,一個急促,終於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天高雲淡,春日融融,不愧爲欽天監定下的黃道吉日。蕭可、蕭子裴率領着出使隊伍在城外拜別了明睿帝蕭幀,朝着大楚都城進發。
大楚與大衍隔江而望,兩國京城驅車大約十五日的路程,隨行的大都是武將,馬上出身,也不覺得辛苦,幾個文官就坐在馬車上。這一路上,蕭可就像是脫了繮的野馬,四處撒歡,方文淵跟在他後頭叫苦不迭,每日都被折騰得腰痠背痛,到了第五日,蕭可又拽着他去前面的東涌府看集會,方文淵拽着馬車說什麼也不肯下車:“你自己去吧,我今天一定要躺在馬車上。”
蕭可一本正經地說:“文淵,你平時都說要我體察民情,不要被身旁的人矇蔽了雙眼,可現在我想體察民情了,你卻這幅模樣,你害不害臊?頂多今日你坐在我前面,我來策馬。”
方文淵哀嘆了一聲:“殿下,你找別人去行不行?”說着他從車窗裡看到剛剛從馬車邊騎過的莫急,大叫起來,“先生,莫急先生,勞煩你陪殿下去體察民情吧。”
莫急正在想着自己的藥方出了什麼岔子呢,這幾日蕭子裴的病情時有反覆,白天的時候都還正常,只是一到了晚上就整晚咳嗽,他只能陪在屋子裡隨身看護。一聽方文淵的話,他頓時怔了一下:“小人什麼都不懂。”
方文淵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先生不用懂,殿下什麼都懂,只是少個人陪他。”
蕭可跳上馬車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說:“你知道就好,你也陪着,先生也陪着,多個人熱鬧點。”
方文淵又把衣袖往回扯了扯,羞憤地說:“你別動手動腳的,將軍在看着你呢!”
蕭可回頭一看,蕭子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們,不由得吶吶地說:“蕭皇兄,聽說前面是這東甬府最大的市集,不如一起去看看?”
蕭子裴策馬走到莫急身邊,冷冷地問:“先生想去嗎?”
莫急搖搖頭說:“我去幹什麼?我現在就想找個馬車好好地睡一覺。”
“我還以爲殿下叫先生去,先生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跟着去呢。”蕭子裴嘲諷說。
莫急有些莫名其妙,自上路以來,蕭子裴白天的時候不時冷言冷語,語帶雙關,令人頗費揣測,喝藥的時候總是嫌東嫌西,不是嫌藥太苦,就是嫌藥太燙,有次還硬說藥裡有股花椒味,怪他沒把藥罐子洗乾淨,讓他重新去熬了一回;每次到了最後不得不喝的時候,非得讓莫急先喝一口藥汁,才皺着眉頭肯把藥汁喝完,美其名曰醫者要親自嘗過藥汁的味道,才能把握藥性。
而到了夜晚的時候,蕭子裴又忽然好像變了一個人,執拗而孩子氣,非得和他閒聊上一會兒,一會兒支使他切點水果,一會兒支使他倒杯茶水,一會兒支使他換條被褥,臨睡前非得看着他在一旁支好牀榻,這纔會肯上牀安歇。蕭淺在一旁看了十分嫉妒,偷偷地問莫急:“先生,將軍沒說要把我辭了換你當貼身侍從吧?”
莫急也不明所以,想來想去只有一種解釋:“可能將軍還是在懷疑我是大楚或西涼來的細作,你就放心吧。”
蕭淺有點替莫急打抱不平:“先生如此勞心勞力,將軍怎麼還懷疑你?”
莫急也只有笑笑:“小心使得萬年船,將軍這樣也沒錯。”
“你們去吧,我去歇一會兒。”莫急打了個哈欠,昨晚又被蕭子裴折騰了一宿,聊天聊到將近半夜,他邊聊邊想,煞是費神。
蕭子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心情忽然大好:“我看殿下這個想法挺好,我們就一起出去體察體察民情。”
東涌府位於大衍的東北一隅,渭河中下游,是大衍的富庶之地,魚米之鄉。蕭幀十分重視此地,歷任東甬府尹皆是朝廷重臣。蕭可和蕭子裴策馬走在官道前方,四處春耕正忙,農田裡忙碌一片。
“我在書裡讀了這麼久,今日總算看到真的禾苗了。”蕭可感慨說。
“陛下對農務十分重視,多次派人到鄉間指導農務,近年來東甬府稻米產量倍增,可算得上是我們大衍的大糧倉了。”方文淵在他旁邊說。
“不知道他們大楚又是怎樣的?和我們這裡一樣嗎?”蕭可好奇地問。
“大楚的稻穀一年一種,收成沒有我們這裡的好。”莫急在後面說。
“先生去過大楚?”蕭可問。
蕭子裴頓時把臉轉了過來,冷冷地看着他說:“先生最近去過大楚?是不是認識什麼達官貴人?那還到大衍來幹什麼?”
這下連蕭可和方文淵都嗅出了蕭子裴的火藥味,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莫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勒住了馬頭,皺着眉頭說:“將軍你看我哪裡不順眼?你直說了我改就是。”
“豈敢豈敢,先生你是高人,只有你看我不順眼的份。”蕭子裴輕哼了一聲,一夾馬腹,驚雷頓時向前飛馳。
方文淵連忙安慰莫急說:“這幾日將軍身體微恙,因此可能心情不好,先生擔待些。”
莫急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輕嘆一聲,點了點頭,跟在後面追了上去。蕭可也有些奇怪,問:“文淵,蕭皇兄他怎麼了?莫急先生每日爲他煎藥,盡心盡力,怎麼他看起來很討厭莫急先生?如果這樣,又爲什麼要帶他一起出行?”
方文淵沉思片刻,搖搖頭說:“不象,將軍對莫急先生不同別人,說不上是討厭,倒像是”他住了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賭氣”兩個字終究沒說出口,蕭子裴會和莫急賭氣?這怎麼也不可能啊。
不一會兒,他們就看到了蕭子裴和莫急兩個人,一個傲然走在前面,一個垂首跟在後面。東涌府的城門口秩序井然,城內十分繁華,商販貨品齊全,酒家客棧各家鋪子都十分整齊熱鬧,四個人下了馬,慢慢穿行在人羣中。
走着走着,蕭可忽然在一家武器行前停住了腳步,指着一把彎刀說:“你們看,這把刀和以前蕭鴻送我的差不多。”
蕭子裴一看,的確,掛在牆上的那把彎刀個頭稍小,上面鑲嵌的珠寶也比那把刀少了許多,但形狀和材質差不多,十分華麗,放在一起一大一小,宛如一對情侶。店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客官好眼光,這把刀是我們這裡的商隊從西涼帶過來的,全東涌府只有這一把。你看這刀刃,你看這寶石,客官帶了去吧!”
蕭可興致勃勃地說:“文淵,我買來給你,你一把我一把。”說着就去掏錢袋子,只可惜掏了半天,這才悻悻地說,“糟糕,出來太匆忙了,沒帶銀子。”
一旁莫急看蕭子裴和方文淵都一臉的尷尬,只好站了出來:“小公子,我有。店家,多少銀兩?”
“這可是西涼皇族的彎刀,我們老闆花了好多銀子纔買來的,看諸位也是識貨了,就二百兩銀子吧。”
蕭可剛要點頭同意,莫急搖搖頭說:“店家,這太貴了,上面的寶石暗澤無光,一看就是下品,刀刃都有點捲曲了,拿來割草都嫌太鈍了。八十兩銀子,多一分我都不想要。”
蕭可瞠目結舌地看着莫急,等着店家拿掃把趕他們走,卻聽見小二痛心的聲音:“客官,你可真能講價,八十兩是萬萬不能的,從西涼到這裡的路費都賺不回來,這樣吧,一百兩銀子,一分都不能少了。”
蕭子裴和方文淵都是京城的大戶,從來沒有經歷過這討價還價的雞毛蒜皮的事情,在一旁看得饒有興趣,方文淵還假意拉着蕭可往外走,嘟囔着說:“不要了不要了,太貴了。”
最後小二和莫急一來二往,以九十兩成交。店小二一邊幫他們包着彎刀,一邊熱情地說:“諸位公子再看看啊,我們家的刀劍最是齊全,鑄劍師都是大衍有名的老師傅,你們看,裡面還有上古流傳下來的名品呢。”
蕭子裴在店鋪裡踱了幾步,站在一把精巧的匕首面前看了幾眼,方文淵問:“大公子,你喜歡這把?”
蕭子裴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是啊,以前有把貼身的匕首,掉在天牢裡找不到了。”
方文淵摸了摸鼻子說:“不如問問莫急先生還有沒有餘銀?”
蕭子裴哼了一聲,掃了莫急一眼,默不作聲。
莫急當作沒看見,付了銀子拿了彎刀剛想走,只聽見蕭子裴陰森森的聲音響了起來:“看來莫急先生還是在意小公子多一些。”
莫急無奈地停住了腳步:“大公子你要是不要?要的話小人付錢就是了。”
“不甘不願,付了又有什麼意思!”蕭子裴一甩袖,冷冷地走出了店鋪。
莫急氣得直哆嗦,半晌只得指着那匕首衝着店小二說:“多少銀子?給我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