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玲爲什麼和晏宇吵架,鍾瑩心知肚明。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爲力的憤怒”,這句話是不是王小波說的未可知,但鍾瑩曾有切身體會,所以深覺有理。
無法心想事成,無能讓世界圍着自己轉動,便只好向現實妥協,妥協得心不甘情不願,痛苦憤怒油然而生。
不知這些天裡關玲腦補了些什麼,她對鍾瑩的討厭已經難以抑制,每每遇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以她的年紀還不能很好掩藏情緒,鍾瑩猜測,她一轉身,關玲就會忍不住跟晏宇說她壞話,恨不得將她趕出門去。
可惜,關玲忘了自己也只是客人,而鍾瑩並沒做錯任何事。
她來找晏辰補課刷題,是老鍾打了電話,徵得晏家父母同意的。部隊過年值勤保障任務比平時更重,年初二老鍾就上崗待命了,值半天休半天。鍾家下午沒人,把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單獨放在家裡不合適,上午鍾瑩又起不來牀,曲紅素便提議讓她去晏家。
晏參謀長和老鐘的任職級別雖然有不小差距,但由於孩子們都是同學,雙方以家長身份來往,私交還算不錯。鍾瑩沒了母親後,曲紅素每次見她都心生憐惜,大過年的父親上班,姐姐不回家,一個小姑娘可憐巴巴,別說來家裡寫作業,就是像以前一樣找晏辰出去玩,她也會答應。
何況鍾瑩前去真的在學習,學完就走,不吃飯,不亂跑,不和晏家人說與學習無關的事兒,進退有度行爲規矩。晏宇和她碰面也只是講題解惑,僅僅四次,都是他主動詢問,鍾瑩從來沒借題發揮過,曲紅素不止一次誇過她長大懂事了。
所以關玲的厭惡站不住腳,厭從何來呢?人小姑娘怎麼惹着你了?
她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女生,沉不住氣,眼見說了幾次晏宇不但沒有疏遠鍾瑩,還時不時關注她的學習情況,嫉火在心中發酵。直到前日晏宇突然感嘆鍾瑩聰明極了,引導得當的話,成績不會比弟弟差時,她就爆發了。
晏辰的偷聽止於他哥誇獎鍾瑩後,關玲發出的一聲怒叫。然後倆人就出門吵架去了,半小時後回家,關玲哭得眼通紅,拽着她媽非要走,頭一回沒留在晏家蹭晚飯。
事後無論曲紅素怎麼逼問,晏宇都說沒事,吵架細節無從得知,父母便只當孩子鬥氣。
高三開學,晏宇返校,臨走時送了鍾瑩一份禮物——紙箱子裡扒拉出來的十張北城附中內部練習小白卷。並跟她說,有不懂的隨時可以去問他。
當然晏辰的禮物更加厚重,整整兩箱子呢。
鍾瑩回到家,捧着卷子樂了半天,不費吹灰之力就氣炸了關玲,還得到可以去晏宇眼前晃盪的許諾,皆因她決策英明無比。
短暫的一對一輔導時間裡,她聽講解時表現了專注,和晏辰爭論時表現了投入,解開難題時表現了興奮,在測試中讓主講和助教品嚐到了“育人成材”的喜悅滋味。
她不是天才,她只是孺子可教,老師最喜歡這樣的學生。
在她一心學習,進步可見的對比下,關玲的言行無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只是個開始,她以後還會高舉學習大旗,在晏宇的生活中“陰魂不散”,關玲可以繼續炸了。
成爲鍾瑩之後,她對關玲並不如後世對琳達關那般反感,相反還對所有愛慕與即將愛慕晏宇的少女們報以同情心。少年慕艾沒有錯,可是利字當頭,誰也別想搶佔屬於她的夫妻共同財產,只好提前說聲對不起了。
晏宇開學後,鍾瑩又和晏辰共同學習了好些天,直到過完元宵節才結束“補課”。期間李舟橋也來過幾次,對他們那麼沉迷學習表示不理解,反覆糾纏晏辰出去玩。
晏辰意志不堅定,整整一個年沒外出也有點坐不住了。最後選了一個晴好的天氣,鍾瑩和他們一起看了場電影,到戰役紀念園裡轉了半個下午。
在紀念碑上,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是男是女,不知家鄉何處,犧牲於四九年年初,只留下四個字,烈士鍾瑩,供後人瞻仰祭奠。
一向調皮的李舟橋到了這裡都變得穩重嚴肅,幾個人在碑前鞠躬,又去一個個讀出那些烈士的姓名,說話輕聲細語,生怕驚擾英靈。
參觀完紀念碑,回到園區的李舟橋又活潑起來,在枯黃的草地上翻了個跟頭,對鍾瑩道:“我爸說我考不上大學就去當兵,到了部隊再考軍校。”
鍾瑩側目:“軍校更難考好嗎?”
他嘿嘿笑:“這你就不懂了吧,從部隊考軍校,錄取分數線低很多。我早想好了,就考昌南陸軍學院,號稱東方的西點軍校,可厲害了。”
“西點?”鍾瑩略有耳聞,是M國曆史最悠久的軍事學院之一,“那很苦吧?”
李舟橋滿不在乎:“解放軍不怕苦不怕累,上個三年學出來下連隊當排長,我就可以帶兵打仗了。”
晏辰嗤鼻:“現在和平年代,哪有仗給你打。”
“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我們要時刻警惕着!”
李舟橋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知道我爲什麼愛跟你玩兒不?”
“因爲我總請客。”
“因爲我崇拜你爸。”
晏辰轉頭看向他,李舟橋嘻嘻笑着:“我爸說,你爸打過長排山,是戰鬥英雄。”
晏辰輕輕嘆氣:“戰鬥英雄是拿命換來的,那會兒我還沒上小學,就記得我媽抱着我哭,說我和我哥要變成沒爸的孩子。如果不是我爸命大,今天他的名字也在紀念碑上了。”
鍾瑩屏息,不知該說點什麼好,李舟橋倒是一如既往的樂呵:“晏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英雄萬歲!”
晏辰露了個笑臉:“舟橋,你真的要去當兵?以後有戰爭你也不怕?”
“不怕,我的理想就是爲國捐軀!”
“胡說八道!”鍾瑩聽不下去了,“這叫什麼理想?你爲國效力,爲國奉獻都行,捐軀能隨便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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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舟橋吐舌頭:“說不定我也像晏叔一樣成了活着的英雄呢!不說我了,你倆呢?理想是什麼?”
晏辰道:“我想當科學家。”
鍾瑩:“我想當......”
她都快不記得自己年少時的理想了,小時候寫作文,來來去去職業就那麼幾個,科學家,宇航員,白衣天使,人民警察。長大之後才發現,作文就是作文,糊弄老師的。許爸一早同她說過,畢業就進自家公司,她學了什麼,跟要從事什麼並無關聯。一度也以爲將來會成爲商場女強人,婚姻使人理想破滅。
“我沒想過,計劃不如變化快,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想早早嫁人,做大佬背後的女人,坐擁金山銀山,當一條躺贏鹹魚,這話能說麼?在兩個熱血少年面前,她羞於啓齒。
“你要不想當兵,就去考體校吧,你適合當體育老師!”李舟橋哈哈大笑。
冬陽躲進厚厚的雲層,剛纔還晴朗的天空壓下陰霾,停了一日的北風又刮起來,看樣子要下雨雪了。
沒幾日後正式開學,高三學生進入衝刺階段,博愛樓前貼着顯目的紅紙,離高考還有多少多少天,每日更新。
鍾瑩的學習態度比從前好了些,僅僅體現於不在課堂上編纂她的偏方大全,老師提問一百次她也會舉手一兩次以示參與。但筆記仍是借抄,神遊並未停止。
月考前,她去過博愛樓三次,拿着筆記本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在高三一班門口探頭探腦。坐在最後一排的晏宇先看見了她,眼神詢問有事?
鍾瑩搖頭,指指第一排被書本淹沒埋頭苦幹的鐘靜,輕聲喊:“姐,姐。”
在同學的提醒下,鍾靜發現妹妹,動也不動,大嗓門道:“幹嘛?”
“我有個題想問你。”
第一次,鍾靜出來了,皺着眉頭解答了鍾瑩的所謂難題。
第二次,鍾靜一臉煩躁,表示自己現在複習非常緊張,有問題爲什麼不去問同學問老師?
鍾瑩說題難,同學不會,老師講的又快又亂,她聽不懂。而且每天去辦公室的學生太多,輪不上老師給她單獨輔導。
鍾靜沒說什麼,再次給她解答。到了第三次,終於不耐煩了,門都不出,直接說忙着呢,禮拜天再說。
鍾瑩委屈又無奈地站在班門口,眼巴巴瞅了一會兒鍾靜,轉身走了。剛到樓梯口,身後有人喊她名字,得逞的笑容在脣邊閃過,她恢復委屈表情轉過頭。
“晏宇哥哥。”
晏宇大步走來:“找你姐問題?”
“嗯。”
“我看看。”
本子遞過去,晏宇掃過一眼:“你開始做競賽題了?”
“嗯,開學後兩次週考,我數學最後一道大題總是丟分,物理的公式定義運用還是不行,你上次不是說要鍛鍊思維麼,我就挑戰一下競賽題,希望成績提高快點。”
晏宇看了她一眼:“是個方法,歷年高考壓軸題都與競賽題相似,多做一做會有優勢的。”
兩人在樓梯邊交流了一會兒,晏宇講題,鍾瑩依然一點就通,眼睛裡迸出光彩:“原來是這樣,我還老是死套公式,你一說我就明白了。”
晏宇笑着將本子還給她:“你聰明。”
鍾瑩控制嘴角上揚的角度,仰頭望向他時,確保眼神是崇拜中帶着一絲小得意。
“我不是說你有問題可以來找我嗎?你姐可能壓力比較大......”
“晏宇!上着自習你幹嘛呢?她怎麼又來了!”
晏宇那會兒將鍾瑩的失落神色看個正着,他想到鍾瑩會來問題目,沒想到不是找自己。考慮到班裡同學的近況,想爲鍾靜對妹妹的不耐煩解釋一下,讓小姑娘不要難受,不料剛開口就被打斷。
鍾瑩看着關玲一副捉姦表情怒氣衝衝跑過來,暗暗翻了個白眼,唉,關玲這種段位根本不值得她動腦筋,自己就往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