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瑩沒有喊非禮, 也沒有掙扎,她必須承認,當他軟軟暖暖的脣覆上來時, 她的心臟和靈魂同時顫慄了。推開是不可能推開的, 她要做自己, 首先就得摒棄做作矯情, 誠實面對內心的渴望。一個多月沒親過了, 想得慌。
兩個人都閉着眼睛,身體無接觸,只有嘴脣黏在一起, 糾磨着,纏裹着, 漸漸忘我。四肢消失了, 軀幹消失了, 全身還剩一根健全靈敏的神經,就長在脣舌間, 源源不斷向大腦交替傳遞着滿足和不滿足的感覺。
不知吻了多久,這根強大的神經有些麻木,鍾瑩覺得臉頰涼涼的,被屏蔽了許久的視覺神經和聽覺神經又開始發揮作用。她看到了晏宇緋紅的臉,密長的睫毛顫個不停, 聽到他堪比火車鬆剎放氣那般劇烈的鼻息聲, 一聲接一聲, 噴溼了她的臉, 充斥着整個房間, 曖昧至極。
“唔......”
晏宇睜開眼睛,沒有鬆開她, 還那麼緊緊堵着,眨也不眨地看她眼睛。
“唔......”身後是門板,後退無路,想往左撤開,上脣便是一痛。
咬人!屬王八的!咬吧咬吧,有本事你就咬一天。鍾瑩不想推開他,但也不想再親了,於是垂眼片刻,突然睜大,兩個瞳仁往中間一對。
“噗!”晏宇悶悶地噴了一聲,終於鬆嘴,撐着雙臂笑低了頭。
“笑屁,你是不是以爲你剛纔很帥啊,我就是在學你,離那麼近鬥雞眼了知道不,醜死了!”
他笑了一氣,又緩緩擡頭,整個人脫胎換骨般精神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你不裝溫柔的樣子也很可愛。”
鍾瑩揉着嘴脣沒好氣:“別說這些沒用的,想好下去怎麼交代了沒有?”
“想好了,我對你負責,你對我負責。”
鍾瑩冷嗤:“不可能。你要是不打算報復我,就下去跟大家說,你是因爲我提了分手氣不過,所以胡編亂造給我添堵,我們之間是清白的。要是打算報復我,那就隨你發揮吧。”
晏宇以爲一吻之後,她態度會有所軟化,不曾想聽到這番無情的話,不禁心涼又迷惑:“爲什麼,我們爲什麼不能和好?你心裡有我的不是嗎?我親你你也喜歡的不是嗎?”
是啊,喜歡的,她剛纔的表現說明一切,也無需對他隱瞞,但親吻不能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呀。
鍾瑩眸光黯下,心裡涌起無盡悲涼,看着晏宇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我知道你還喜歡我,無法適應沒有我的生活,寧願吞下被我欺騙的痛苦也想跟我在一起,可那只是荷爾蒙在作祟,忍過去就好了。等激素消退,你冷靜下來再回頭看我,會覺得慶幸的。”
苦痛之色從晏宇眼中溢出:“不是荷爾蒙,不是激素,我不僅僅是喜歡你,我愛你啊。以前的事情我忘記了,以後也不會再想起來,瑩瑩......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遲了,如果你那時推門而入給我個急中生智糊弄你的機會該多好,如果你那時在電話裡沒沉默該多好。我什麼都說了,遲了。
“愛情是有保質期的,沒有人可以激情地愛一輩子。”鍾瑩不忍多看他的表情,半闔眼簾:“激情退去之後,問題就會凸顯出來,我對你做過的那些事,在我頭上懸起了達摩克利斯之劍,現在你越寬宏越大度,將來它砍我就會砍得越狠。一朵嬌花,撐不住啊。”
她在晏宇面前展現了自己冷酷陰暗精於算計的一面,自私自利做賊心虛的一面也別藏着掖着了,商人的孫女,預判風險是刻在骨血裡的本能。寧肯讓他記住自己此時的殘忍,也不想淪落到將來被他指責,攻擊,厭棄的下場。
晏宇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你到底經歷過什麼,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沒經歷過太多,但聽過見過很多,誰結婚也不是奔着離婚去的,爲什麼世界上還有那麼多離婚的人呢?一對夫妻撕破臉皮,互相謾罵,絞盡腦汁尋找着對方的弱點把柄進行攻擊,恨不得嗜其血啖其肉的時候,他們是想不起曾經相愛的時光的。當然我相信以你的素質,不會那麼對我,可我不想以後擔驚受怕看人臉色地過活。”
她自嘲地笑起來:“我心虛啊。”
晏宇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她的心態,說扭曲吧,好像有點重了,不過確實和從前積極陽光上進的女孩截然不同,說是兩個人也不爲過。她就像受過什麼重大傷害一樣,心靈發育走了岔路,事事都往最壞的方面想。世上有很多離婚的人,可還有更多一世一雙白頭到老的人啊,她爲什麼看不到?他真心愛她,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以後過起日子來要看人臉色也是他看吧?
要怎麼說服她呢,晏宇沉思不語。
鍾瑩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欺騙是橫亙在兩人間的鴻溝,激情吊橋不結實,一旦哪天斷了,她死無葬身之地。
“你還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晏宇開口道,“你對我有感情嗎?”
長痛不如短痛,別再給他留希望了,鍾瑩撓了撓腦門兒,漫不經心道:“沒什麼感情,說了是衝着你遠大錢程來的,金錢的錢。”
“處了這麼久,一丁點也沒有?”
“沒有,你煩不煩,別問了趕緊下去吧。”她轉身想開門。
“我不信。”他從後欺身上來,手掌抵住門不讓她打開,胸膛貼住她的後背,在她耳邊輕道:“我覺得有,你喜歡我親你,就像以前一樣喜歡。”
“自欺欺人。那叫感覺,不叫感情,你不是讀過很多小黃書嗎,知道生理和心理的需求區別吧?”鍾瑩扭動,“快放開,我真喊非禮了!”
“你喊吧,”晏宇握住她放在門把上的手,“趁着鍾叔在,我們正好把這件事說清楚。”
“哪件事?”
“發生性行爲的事,你說你心虛,知道自己做錯了,可是又不肯負責,想一走了之,那我受到的傷害怎麼彌補?”
鍾瑩無語,這瞎編亂造李代桃僵的本事二十分鐘內又見長了,“什麼狗屁性行爲,你沒有證據,造謠可不成。”
晏宇沉默了一會兒:“我確實沒有證據,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留下證據,因爲我以爲那樣的事以後我們還會做很多次。你承認與否,就像你說的,摸着良心吧,天知地知良心知。”
“很,多,次?”鍾瑩顧不上良心了,詫異地回過頭來,“你...你不會喜歡那種方式吧?”
晏宇看起來神情淡定,可耳朵到脖子紅了一大片:“我不想在你不清醒的時候碰你,所以...那樣還行。”
鍾瑩倒吸一口涼氣,結巴了:“不不不疼嗎?”
他蹙了蹙眉:“你喝多了神智不清的,我讓你輕點你也不聽,疼,有點。”
我靠,這是什麼情況?他竟然能接受那種方式,只是有點疼?
“我下手沒輕重,你後來沒有便血什麼的吧?”
晏宇難以置信臉:“爲什麼會便血?”
“瑩瑩!”
門外傳來呼喊聲,腳步聲,鍾瑩來不及再和他探討下去,忙答應一聲,重重搗了他一肘:“我爸來了,你不想被打死就快開門!還有,按我說的做,不然我就上法院告你造謠污衊。”
晏宇堅持按着把手:“給我個答案,否則打死我也不開。”
“不喜歡沒感情,行了吧,別耍無賴,快點!”
“不是,我問你要怎麼彌補我?”
“你要怎麼彌補?”
我要你愛我,可以嗎?
晏宇鬆開手,替她理了理長髮:“我要你別故意忽視我,我要你心平氣和地跟我說話,我要你給我個重新認識你的機會。還有生理這方面,如果你有需要,我......總之別找別的男生,我暫時接受不了。假如有一天,我真像你說的那樣清醒了,就隨便你吧。”
心頭狠狠一疼,這是她認識的那個驕傲自信的晏宇?卑微如斯讓人情何以堪!
“瑩瑩,半個多小時了,你們在幹什麼!”
伴隨着急促的敲門聲,鍾瑩低道:“好。”
晏宇長長呼出一口氣,對擁有這種彆扭心態的她來說,誓言承諾可能是最無用的東西,她不信,他也不怎麼信,那就讓時間來一場考試好了。他可以攻克學業技術上的難題,也不懼面對一顆多疑的心,他需要的,只是一張准考證。
經過回憶對質和深度溝通,兩人達成共識,他們沒有發生過實質性的關係,是晏宇生理衛生知識不足誤會了。至於同居,新時代新觀念,女方不封建,男方也不必上趕着負責。
總之一句話,他們分手了,真的分手了,性格不合強行湊在一起也是怨侶。
這些都是鍾瑩說的,晏宇幾乎沒再吭聲,只在晏奶奶不甘心的詢問和老鍾仇視的目光中最後說了一句:“我尊重鍾瑩的決定。”
臨走,鍾靜無限嘲諷地對他說:“一人尊重一次,你們倆可真夠互相尊重的,雖然我本來就不希望你們在一起,但還是要告訴你,你瞎了眼。”
這句話的內涵過於複雜,困擾了晏宇很長時間。猛一聽似乎在說她妹妹好,分手是他有眼不識金鑲玉;但聯想到在階梯教室聽到的對話,鍾靜顯然對鍾瑩的本性有所瞭解,又好像是在說他之前被她耍弄太傻;可是鍾靜向來對他沒好感,不滿鍾瑩所爲私下訓斥,卻也沒阻止他踏入“火坑”,還是很護短的,爲他打抱不平的可能性太小。
所以,他到底瞎了什麼眼?
一無所獲還扇了閨女一巴掌的老鍾回到家,躲在廚房裡一根接一根抽菸,雖然他也不知道想要個什麼結果,但就是覺得憋屈。他生了一個看着聰明實際癡傻的狗東西,自己吃虧也要替那小子說話,不讓動他一根指頭,這公道是討不回來了。
鍾瑩沒管他,一整天又接人又面試又吵架她快累死了,洗個澡就上牀呼呼大睡,一覺睡到七點多,被鍾靜拍醒吃晚飯。
老鍾在鍾靜幫助下去了趟菜市場,把冰箱塞滿,並做了一桌硬菜,大魚大肉什麼的看着很喜慶,可惜口味一般。
鍾瑩拿了兩瓶啤酒,在鍾靜要吃人的目光裡全放在了老鐘面前:“有爸爸在就是好,飯都是現成的,您今天受累了,喝一杯解解乏早點睡,明天帶您看紫禁城去。”
沒人再提下午的事,姐妹倆悶頭吃飯,老鍾悶頭喝酒,兩瓶下肚開始喃喃自語:“我對不起你媽,沒把你教育好,我對不起她。”
鍾瑩嘆口氣放下筷子,“爸,您別難過了,我以後會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
鍾靜:......一聽就沒走心。
改沒改邪不知道,但鍾瑩的確是一改懶散作風,走上了憑本事掙錢的道路。什麼本事?當然是美貌啊!
每天傳呼響不停,電話接不完,張嘴就是某總某導某哥某姐,不是廣告就是電影,還有什麼雜誌平面模特,開幕式禮儀小姐,奇奇怪怪的工作一大堆。不知是誰在幫她宣傳牽線,總之鐘家父女倆都發現過去低估了鍾瑩,她當年能學渣逆襲並不是奇蹟,而是本身的學習能力就很強。
上大學學會了兩種樂器,架子鼓沒見識到,但父女倆陪鍾瑩去過西餐廳,親眼看見她行雲流水地彈鋼琴,看見她演奏完畢很多客人給她小費。據她說只學了半年多,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交際應酬方面表現出來天賦更是令人歎爲觀止,她思維敏捷,言辭既溫柔親切又滴水不漏,恭維客套話繁多而不落俗套,有意向的工作談笑間就把重點問清價格定妥,不想接的活兒拒絕也拒絕得讓人舒心。那種不露絲毫吹捧痕跡就能讓人如沐春風的說話技巧,鍾靜自認一輩子也學不會。
她有時旁聽,看着妹妹上一秒還笑意盈盈說以後有機會一定和劉導合作,下一秒掛了電話就鄙夷挖苦,小破副導演,城影廠裡有名的色狼,龍套都不稀得搭理他,斷子絕孫和三年勞改先選好一個再來跟我談合作吧!
鍾靜:......依稀彷彿又看到了那年她癱在牀上抖着二郎腿膩歪歪喊晏宇哥哥的情景。
她努力回憶,在妹妹的成長過程中她錯過了什麼嗎?怎麼一轉眼,她身上就長出了無數不曾見過的枝椏?拜金懶惰的那根曾經遮天蔽日,最後枯萎了,才發現被擋在其後的那些也早已枝繁葉茂。
數盡鍾張兩家親戚也沒見過她這樣的人,不可思議是鍾家父女共同的想法。可是天賦異稟也好,自學成才也好,她開心最重要,願意勞動就是好事。
鍾瑩挺開心,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爸爸姐姐在出租屋一天,她就開心一天,連晚上和姐姐一起睡覺的時候都在笑。
接到歌手他媽的錄取通知那天,老鍾到北城整一個月,要回家銷假上班了。十二點的火車,十點半收拾完行李準備出發,鍾瑩幫他提了一個小包,先下樓去打車,偷偷在包裡塞了八千塊錢。
塞完突然有種特別的成就感,一個月來第一次感到心情真正的舒暢。笑眯眯地剛出衚衕,迎面就撞上了那個要求她不準忽視他的男人。
又好久不見,鍾瑩呆了一下,馬上打招呼:“你好。”
晏宇並沒恢復早前的風采,還是那麼瘦,襯衫穿在身上曠曠蕩蕩的,聞言哼了一聲:“不好。”
鍾瑩暗暗撇嘴:“呵呵,來這兒有事?”
“嗯,許衛東早上聯繫我,說打你傳呼不回,他邀請我們今晚去他家做客。”
鍾瑩:......我們?做客?昨天才跟許衛東通過電話,有這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