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牢房裡的那人躺在牀上,背對着楊澤,楊澤看不清他的相貌,而旁邊牢房裡的那人卻是位武將,滿臉的大鬍子,鬍子有黑白相間,亂糟糟的很長很髒,估計年紀怎麼着也得五十往上了。
讓人奇怪的是這位武將模樣的人,竟然在牢房裡,還穿着全套的甲冑,伸着兩腿坐在牀上,鐵盔放在一邊,正瞪着兩隻牛眼,看着楊澤。
楊澤也不示弱,反瞪回去,道:“爲何如此看我,我又不認得你!”
“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武將卻反問道,說着話,他艱難地站起身,來到柵欄邊上,又艱難地坐下,隔着柵欄問道:“你是幹嘛的,怎麼被關到這裡來了?”
楊澤也在柵欄邊上坐下,道:“一場誤會罷了,估計一會兒就能把我放出去。”
“什麼誤會,說來聽聽!”這武將聲音宏亮,雖不是有意扯嗓子大聲說話,可聲音還是很大,滿牢房裡都能聽到,對面牢房裡躺着的那人,身子動了動,但仍舊沒有轉過身來。
楊澤道:“我在侯府門外排隊等着見侯爺時,忍不住飢餓,吃了點東西,結果就被抓進來了!”
武將哦了聲,並沒有什麼驚駭的表情,絲毫不認爲因爲這種事兒被抓進來,是一件多麼小題大做的奇葩事兒,反而點了點頭,道:“如在行軍打仗時,你這罪可大了,這是犯了軍規,要砍頭的,但如只是在侯府外,那也就頂多打一百殺威棒吧,只要你能挺得住,估計打不死的。”
楊澤大吃一驚,叫道:“一百殺威棒?打死了不奇怪,打不死才奇怪吧!”
武將嘿了聲,道:“這算啥,估計今天侯爺點將之後,就要提我出去了,按照軍法,估計得打我三百軍棍,挨完了,我要是還能活着,那你不就知道你捱了一百下之後,還能是死是活了麼!”
楊澤奇道:“三百軍棍,你犯了啥事兒,說來聽聽!”
武將搖了搖,想不說,可搖完頭之後,卻又點了點頭,道:“我犯的事兒,要說挨軍棍,不冤,可因爲啥犯的這事兒,卻是冤得很了,說出來也好,免得心裡堵得慌。”
楊澤點頭道:“有啥事兒說出來,心裡能好受些,就不用成天鬱悶了!”
武將咦了聲,奇道:“你怎麼知道我這幾天特別的鬱悶?”
“你要是不鬱悶,你能見我進來就和我聊天麼?”楊澤笑了笑,又一指對面那個躺着的人,道:“看人家的樣子,恐怕不見得會想聽你說自己的事兒吧!”
武將張大了嘴巴,看着楊澤,好半晌,他才道:“你倒是什麼都猜得到,我看你這輩子都沒法當斥候,就算當了斥候,早晚有一天也得被砍了腦袋!”
楊澤一愣,斥候?自己從沒想過要當斥候,再說就算當了,爲啥一定會被砍腦袋呢?
武將看他發愣,感覺很舒服,臉上露出笑容,似乎他自己鬱悶得久了,所以看到別人鬱悶,所以很開心一樣。他道:“當斥候可是不容易的,必須要眼見爲實,不能憑空想像,就算你能一次兩次的猜對了,又能如何?你不可能次次都猜對的,只要你有一次猜錯了,那等着你的,就是砍腦袋了,就像我……”
說到這裡,武將臉色神色一黯,沒再往下說。
“原來你是一個斥候!”楊澤一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去外面打探消息,結果沒打探到,回來後胡說八道,亂猜一通,還猜錯了,結果就被關到這裡來了,怪不得穿着盔甲呢!”
武將很是尷尬,乾笑兩聲,道:“這你也猜得到,你猜事情可比我準多了!”
楊澤笑道:“不過,你還真是一朵奇葩,被關在牢裡,還穿着甲冑,你就不會脫下來,讓自己輕鬆輕鬆麼。你被關在牢裡,又穿着鐵甲,是很容易生病的,小心坐下病根,後半輩子受苦,那就真是有苦沒處叫了!”
“我年紀大了,估計這次犯的事也沒有好果子吃,一通軍棍下去,不死也殘,這身盔甲以後想穿也沒的穿了!”武將嘆了口氣,輕輕摸着身上的鐵甲,臉上露出不捨的神色。
這時,對面牢房裡那個躺着的人,慢慢坐起身,轉了過來,說道:“你們兩個,一對話癆,說了半天,也沒說到這逃兵是怎麼被關進來的,我聽着都替你們着急!如果要是換了我升堂,光你倆的羅嗦勁兒,就非得先打你們每人二十棍子不可!”
這人是文人打扮,雖然身上沒穿官服,可一看就是個當官的,而且是還是主事的官,要不然他也不會說升堂這種話,年紀和武將相仿,也在四十歲左右,留着長長的漂亮的鬍子,就算是在坐牢,可鬍子依舊整齊,不像武將那樣亂糟糟的,相貌也文靜,可說話的語氣卻挺嗆人,一開口就要打人棍子。
武將大喜,道:“你終於肯說話了,我一直以爲你是啞巴呢!”
楊澤問道:“不知這位大人是在哪裡當官,可是這林州的官員,該當如何稱呼?學生是瓜州的醫生,名叫楊澤。”
他見這人沒穿官服,但一看就是當官的,忍不住問問,就算交個朋友也好,大家好歹也算是獄友一場。
這人搖頭道:“我可不是當官的,我叫吳有仁。你叫楊澤?這名字有點熟悉啊,好像聽誰說過!”隨即搖了搖頭,天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不見得會是眼前這個。
武將呸了聲,道:“又一個叫吳有仁的,這年頭咋這麼多叫吳有仁的!”他在牢裡和吳有仁待了幾天,可兩人始終沒有說過話,其實是他和吳有仁說話,吳有仁沒答理他。
楊澤轉頭問武將,道:“你不會也叫吳有仁吧?”
武將又呸了聲,大聲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畢六十,你就我老畢就行了!”
楊澤奇道:“怎地叫六十?你不會是在你家兄弟裡面,排第六十吧?是同族的兄弟?”如果不是畢氏家族排下來的這個數,而是他自己家裡的兄弟排隊,那畢老兄的爹也太厲害了些。
畢六十搖頭道:“是我爹在六十上時有的我,非常高興,所以便取了六十這個名,以示紀念。”頓了頓,又道:“我爹沒念過書,估計讓他取個別的名,他也取不出來,像狗剩,狗蛋這種名,我哥哥們都已經用過了!”
楊澤忍住不笑,道:“你爹能在六十歲上還有兒子生出來,已經讓人很佩服了。對了,你是爲什麼被關進來的?”
畢六十嘆了口氣,沉默半晌,這才道:“我被侯爺派出去探查突覺那邊的情況,座騎受了傷,沒法騎了,只好棄馬步行,可我腳上卻有舊疾,無論怎麼拼命趕,也沒法在規定的時間內趕回來,唉……”說罷,長嘆一聲。
楊澤道:“回來後,你又胡編了個軍情,結果還被識破了,就被關到了這裡,對吧?”
畢六十搖了搖頭,道:“沒什麼軍情,突覺人並沒過界,只是在邊界那裡有個小部落放牧,我估計錯了數目,把兩千人的部落說成是了三千,他們在邊界上待了六天,我給說成了十天,做爲斥候,這可不是小事兒!”
楊澤卻道:“可也算不得大事,可能是你們侯爺治軍嚴謹,所以才把你抓起來吧!對了,你說腳上有舊疾,那是個什麼舊疾,我略通醫術,倒是可以給你看看!”
畢六十哈了聲,忽地笑了,道:“你懂醫術?你纔多大的年紀,就感說自己懂醫術,多少鬍子都白了的醫生,都不敢說自己懂醫術,你就敢這麼說,未免太能吹牛皮了!”
對面牢房裡的那人嘆了口氣,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現有的年輕人,越來越浮躁,越來越不知羞恥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說完話,他又躺回到了牀上,背過了身去。
兩人都不信楊澤會看醫,醫生可是越老越值錢的,而且越老越謙虛,就算是滿臉白鬍子,也只會自稱略通醫術,至於楊澤也敢自稱略通醫術,在他們眼裡,未免就有些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