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兩萬名聽衆
我是在週日的半晚出院的,手臂上還打着石膏,眼瞼下面貼着紗布。
吳敏開車送我回到學校,但她並沒有將我送到寢室樓下,而是把車停在了埋葬芳魂的小花園前。
現在,這個小花園對我的意義不僅僅是對“四鬼傷”的懷念,也不僅僅是我的第一件設計品,它有了更多的含義。
張翼山的命案讓我認識了吳敏,可我們真正互相瞭解對方,卻是從這個小花園開始。可以說,就算沒有張翼山的案子,我和吳敏遲早也是要認識的,原因就在這個小花園。
我們坐在車中,都沒說話,各自懷着心事。
這時,時針指向五點。每週的校園點歌臺節目開始了。
伴着那首《致愛麗絲》的鋼琴曲,曾莉莉一如既往地用甜美的嗓音向聽衆們問好。這是我們學校最受歡迎的廣播節目,每週日五點的時候,至少有兩萬名師生在傾聽曾莉莉的聲音。
“這女孩的嗓音真好聽,她就是你說的曾莉莉吧?”吳敏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點點頭。
節目的第一個板塊是朗讀一封聽衆來信。同往常一樣,這是一封關於感情問題的來信,可巧的是,這次的來信是一位春心萌動的少男寫來的,在信中他講述了自己對一位年輕女老師的愛慕之情和因爲對方是教師的身份而無法開口表達的徘徊無助的情緒,同時點播一首《想說愛你不容易》。
信讀完了,曾莉莉照例要發表一點自己的評論,她非常激進地鼓勵道:“親愛的小川同學,看了你的來信我覺得有必要說說莉莉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愛是每個人生來的權利!在一個人成爲教師,或者其他任何職業之前,他都是一個人,他就有權利愛和被愛。你的來信中提到她年紀比你大,可我從來不覺得年齡的差距是什麼問題。
男方要比女方大這種規定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它又有什麼道理可講?當今時代,還有人因爲職業,年齡這些問題而徘徊在愛的門外,實在是落伍了!”
曾莉莉本是說給那個叫小川的傢伙聽,也是說給其他聽衆,話音也同樣敲擊着我的心,那些話放在我和吳敏的身上,似乎也蠻合適的。
我尷尬地說:“這樣主持節目,恐怕要惹學校領導不高興了。”
“北大的學生還真是與衆不同的啊……”吳敏笑了笑,又似乎帶着某種深意地說,“其實她說的也很有道理呢。”
車廂裡的氣氛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之後就是最受歡迎的電話點歌欄目。一個幸運的傢伙率先打進了電話,稱自己追求女友屢屢受挫,所以要爲自己點播一首迪克牛仔的《我這個你不愛的人》。
“這個迪克牛仔都是翻唱啊,難得有首原創!”我說。
“可不是麼,我可不喜歡這種扯着嗓子嚎的歌。”吳敏說,“安然,你也點首歌吧。”
“哎?”我剛要說什麼,卻看見吳敏盯着前方的眼睛中閃爍着某種光芒,我立刻說,“好,我試試看能不能打進去電話。”
“你要點什麼歌呢?”吳敏問。
“就點許茹芸唱的《我怎能離開你》。”
吳敏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啊,我最喜歡那首歌。”
我開始打電話,可是一直佔線。我不斷的嘗試,還是佔線。一直打了將近半個小時,竟然就是打不進了!
“打不進去就算了……”吳敏這樣說着,聲音中滿是遺憾。
“我再試試看!”我不甘心,就好像這首歌給我點上,我和吳敏之間就會發生些什麼。
這時候,曾莉莉的聲音說:“可能很多同學正在抱怨打不進來電話,那有什麼辦法呢?咱們演播室只有一臺普通的電話,實在是顧不到那麼多人啊!不過,莉莉聽說了一個小竅門,用座機打好象比手機打要容易搶到線哦!”
“還有這種事情?”我驚訝地看着吳敏,
“我也是頭一回聽說啊……喂!你幹什麼!”
我這時已經推開車門,回頭對她說:“這附近就有公用電話。”
“算了,別去了!”
我還是跑了出去,吳敏無奈,也只得跟了出來。
我找到一處公用電話,撥了兩次,還是不通。
“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就行了,咱們回車裡去吧,別凍壞了你的傷口。”吳敏露出微笑,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微笑。
“最後一次!這個節目要結束了,最後試一次,不行就算了!”我執拗地說。
吳敏嘆了口氣,笑着說:“真那你沒辦法,好吧,最後一次。”
老天保佑,讓我打進去吧……我暗自祈禱……
“同學你好!我是莉莉!”
“通了!居然通了!”
大喇叭中傳出我的聲音,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吳敏在一邊忍不住地樂。
“哈哈,這位同學看來是嘗試了很多次了吧?看來你對你的心上人很認真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和吳敏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又迅速彈開,我看到一抹紅霞飛到了她的臉上。
“同學?時間寶貴哦,你是今天最後一名幸運的聽衆,快點說出你要點的歌曲,莉莉就把她獻給你的心上人!”
“我,我想點播一首許茹芸版的《我怎能離開你》。”
“沒問題!當然了,相愛的人就要在一起,我怎麼能離開你?讓我們一起欣賞這首來自Valen許茹芸的《我怎能離開你》,祝福你和你的心上人能永遠在一起!”
動人的鋼琴聲奏響了前奏,許茹芸清澈而溫柔的聲音讓人不由得多了幾分敏感,似乎也融入歌中描繪的那個癡心不渝的愛情故事。
“問彩雲何處飛願乘風永追隨;
有奇緣能相聚死亦無悔;
我柔情深似海你癡心可問天;
誓相守長繾綣歲歲年年;
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
你常在我心底信我莫疑;
願兩情常相守在一處永綢繆;
除了你還有誰與我爲偶;
藍色花一叢叢名叫做勿忘儂;
願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
花雖好有時枯只有愛不能移;
我和你共始終信我莫疑。”
我和吳敏回到了車裡,一句話都不再說。那一刻,我只覺得世界上的全部醜惡,兇殺和復仇都與我無關了。
儘管如此,醜惡,兇殺和復仇並不會因爲我的願望而停步。就在全校兩萬師生傾聽曾莉莉的演播,就在我和吳敏沉浸在一刻的溫柔之中,又一個我所熟悉的生命悄然消逝了。
老四吳立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