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凱榮這麼問的時候,謝凌雲恰好端着溫開水走過來,他沒聽到他們前面說了什麼,下意識覺得不會是太令人愉快的話題,嘟囔道:“溫伯伯有心臟病,挺嚴重的,我們打算過些時候再說,我倆的事兒你就別管了。”
他說着把水杯遞過來,溫志遠伸手接過,放在了桌子上,雙手仍舊交握在一起。
見謝凱榮沒回應,謝凌雲拉開椅子坐下來,又絮絮叨叨說:“我拍戲的事情你管管就算了,別的事兒你就別跟着摻和了。”
外婆看了眼自己兒子的臉色,夾起另外一個雞腿,往謝凌雲面前送:“我剛纔嚐了嚐,今天這荷葉雞比上次的更入味,趕緊趁熱……”
謝凱榮看溫志遠依然靜靜坐着,不吃也不說話,沒等老人把話說完,向謝凌雲道:“你外公還有高血壓呢,當時你跟家裡說的時候,他被你氣到中風住院你不記得了?”
謝凌雲看了外公一眼,沒再還嘴。
當年他犯熊,出個櫃鬧得腥風血雨,一地雞毛。他外公那次急怒攻心導致中風,雖然搶救過來了,但落下了後遺症,雖然沒有偏癱,卻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行動非常不便利。
外公在旁笑了一聲,看着兒子說:“你別瞎說,把過錯都往孩子身上推,我本身就有病,那次是因爲……”
外婆在旁邊扯了外公一下,外公意識到什麼,呵呵乾笑一聲,搖了搖頭。
溫志遠餘光瞥見謝凌雲垂下了頭,心裡愈發不是滋味,終於,他擡起眼,對上謝凱榮的視線,看着那一雙儘管渾濁但依然銳利的眼睛,一字一頓說:“我會盡快跟家裡講。”
飯桌上的氣氛急轉直下。
外婆正要出來說兩句什麼打圓場,謝凱榮已從溫志遠身上收回了視線,看着謝凌雲說:“剛纔在樓上給老吳打了個電話,你前些天試鏡那個劇過了,下週進組。你出道也五六年了,不趁着現在把基本功練好,再過幾年三十開外了,還有什麼戲找你?”
兩人就算有內部矛盾,但溫志遠是他的人,見他被謝凱榮逼得這麼緊這麼難堪,謝凌雲心裡十分不痛快,忍不住跟他舅嗆聲:“我現在熱度挺高的,我覺得應該趁着這個機會接一些偶像劇,把熱度吵起來,先有了粉絲基礎,以後年紀大了再慢慢轉型唄。窩在農村演養豬能有什麼前途?”
謝凱榮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這次你必須聽我的。”
謝凌雲剛要站起來,溫志遠一把拉住了他,依然看着對面的謝凱榮,語氣淡淡地說:“謝導是過來人,看得比你長遠,你自己別瞎琢磨了,不是總說在家待着無聊嘛,去拍戲也好。”
外婆適時道:“對對對,年輕人不能總在家待着,出去拍拍戲,多接觸點人,挺好的。”
一頓飯吃得異常艱難,好不容易等到午飯結束,溫志遠出了客廳去抽菸,謝凌雲跟了出來。
“你別聽我舅說,他就是個老憤青,看誰都不順眼,對誰都想噴兩句。”
溫志遠沒做聲。
“他什麼都喜歡插一槓子,早晨你沒來之前,我外婆還說他跟瘟神似的,他就是不討人喜歡,你別跟他一樣。”
溫志遠擡起手,他想捏一下謝凌雲的臉,意識到指縫裡還夾着煙,他又把手臂垂了下去,淡淡道:“沒事。”
說不苦悶是假的,溫志遠從小做什麼都拔尖,傲氣慣了,不管是父母還是老師,還是後來工作後合作過的各路老總,從來沒有這樣給他甩過臉子的,謝凱榮是第一個讓他這麼難堪的人。但偏偏這個人是謝凌雲的舅,跟謝凌雲的親爸沒什麼兩樣,他只能忍着。
又抽了兩口煙,他看着謝凌雲說:“我下午還得去公司一趟。”
“可是你喝酒了。”
“沒關係,我叫個代駕,那什麼,你在這邊再陪陪外婆他們,下週進組後再想過來看他們就沒這麼容易了。”
“那你晚上能按時下班嗎?”
溫志遠想到來的路上他媽媽的電話,搖了搖頭:“晚上恐怕要晚點回去,你自己早點睡。”
謝凌雲有點失望,可憐巴巴說:“那你早點回來。”
溫志遠儘管憋悶,但對着謝凌雲又很容易會心軟,他摸了下他的臉:“我儘量。”
院子裡槐樹的樹蔭很好,在兩人頭頂籠罩出一片濃綠的華蓋,謝凌雲回過頭看落地窗內沒有人影,慢慢地一點點靠近,貼上溫志遠的嘴脣。
溫志遠卻避開了,垂下視線說:“小心讓你舅看見。”
謝凌雲不知道他是真的怕謝凱榮看見,還是心裡在生氣,委屈巴巴退開了一步。
溫志遠走後,外婆開始數落自家兒子:“志遠那孩子不錯,好不容易過來吃頓飯,你這又是何必呢?”
謝凱榮冷哼一聲:“不錯?是不錯!家裡有錢有勢,本人更是要臉有臉,要能力有能力。可是你問問凌雲,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兩人的關係溫志遠家裡不知道就算了,他們共同的那些朋友和同學有幾個知道的?”
謝凌雲本來還想替溫志遠辯解兩句,聽了舅舅後半句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跟溫志遠的關係還真的沒什麼人知道,除了李麗娜,在其他人面前他們都在裝不熟,表演不和。他想起來以前看過一個鑑渣指南,朝盤子裡摸葡萄的手頓住了。
外婆看着謝凌雲:“你們同學朋友真的沒一個人知道你倆的關係?”
謝凌雲乾笑一聲:“怎麼可能都不知道,就是我不是演員嘛,關係不那麼好的就沒跟人家說。”
謝凱榮又冷哼了一聲:“你們兩個能長長久久下去我自然樂見,但是已經這麼多年了,如果他還是這樣的態度不肯改變,我還是勸你分了算了,別回頭跟你媽……”他意識到什麼,說到這裡,又猝然住口。
謝凌雲微微納悶:“我媽?我媽怎麼了?”
謝凱榮冷着臉道:“你媽……你媽年輕的時候沒遇到個靠譜的人,弄得到現在還滿世界亂飛,定不下心來。”
這是他舅舅對他媽媽的一貫評語。
謝凌雲聽完也沒怎麼在意,鼓着腮幫子跟盤子裡的葡萄較勁,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外婆臉色灰敗下去。
謝凱榮瞥見自己母親的神色,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起身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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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志遠叫了代駕,胃疼了一路,去公司後他先吃了止疼藥,又忍着胃疼處理了些小事,然後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補眠,快下班的時候助理小吳將他叫醒,溫志遠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拿着車鑰匙離開了公司。
周姨給他們約的地方離他公司有點遠,溫志遠一路堵車過去,本來以爲自己遲到了,結果到了之後發現對方還沒來。
服務員將茶沏好就出去了,溫志遠早晨沒吃,中午在謝家也沒吃兩口,因爲口乾多喝了兩杯茶,生普極具刺激性,喝下去後胃裡又漸漸開始難受。
胃疼得他心情煩躁,他走去打開包廂的窗戶,站在窗臺前抽出一支菸銜在嘴裡,胃疼不會因爲抽菸緩解,但煙卻能緩解心煩。吐出的菸圈漸漸模糊了他異常冷峻的五官,謝凱榮那一雙飽含痛惜和強硬的眼睛再次印入他腦海,溫志遠搖了下頭,試圖把中午不愉快的印象搖散。
窗外樓下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天已經徹底黑了,車子的尾燈連成一片,不時傳出刺耳的喇叭聲。
嘈雜混亂,一如此刻溫志遠的內心。
該怎麼跟家裡說呢?
這是溫志遠從未面對過的困難。
直接說?
還是先暗示?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包間的門被人推開,溫志遠聽到聲音轉過身,看到一個穿着淺色連衣裙的女孩子走了進來。
女孩長髮披肩,化着淡妝,看上去有一種溫柔的感覺,不是那種特別強勢的人,溫志遠尋思她應該會比較好說話,那等會就直接跟她講清楚好了。
“陳穎?”
女孩笑笑:“是我。”
溫志遠也扯出一個笑臉:“你好,我是溫志遠。”
女孩走過來:“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溫志遠走過去幫女孩拉開椅子,客套道:“我也剛來。”說着他拿起桌子上的平板,遞給女孩:“看看喜歡吃什麼。”
陳穎接過平板順手放在桌子上,抽了幾張紙巾反覆將平板的屏幕擦拭一番,這才摁亮屏幕。
“這家餐廳的時蔬不錯。”溫志遠微笑着給她提示。
陳穎手指划着屏幕,翻了兩頁後說:“我是第一次到這邊來,不如你點吧。”她說着又將平板遞了回去。
溫志遠點好菜,起身給陳穎倒了一杯茶。
陳穎看着杯子裡琥珀色的液體:“這是綠茶嗎?但看着又不太像。”
溫志遠道:“普洱,這個湯色應該是隻存了五六年。”
謝凌雲的外公從前是開茶館的,他從小就坐在外公的膝蓋上玩茶具,學泡茶,耳濡目染,不僅熟知茶性,茶葉知識更是積攢了一籮筐,溫志遠跟着他也學了一些皮毛。
陳穎道:“我平時都喝咖啡。”她說着試着喝了一口,皺了下眉:“跟紅茶和綠茶的口感都不太一樣。”
溫志遠道:“對,這個有點樟香,他們還有一款煙香的,我怕你喝不慣,就沒叫。”
溫志遠本來就不善言談,再加上心裡有事,內心是很煩躁的,但因爲對方的身份,又不得不一直陪聊,可兩個陌生人並不能敷衍出太多話題,好在菜陸續送了上來,驅散了一些尷尬。
陳穎吃得很少,半個小時後她就放下了筷子,溫志遠本沒什麼胃口,也吃得不多,現在飯也吃完了,他覺得是時候攤牌了。
“那個,不知道你的情況,其實我在此之前相過很多次親。”
陳穎微微有些訝異地仰着臉看着他。
“父母可能覺得我到年齡了……”
陳穎懂了他的意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OK,我會跟家裡講。”
女孩的善解人意讓溫志遠心生感激,他再次微笑:“謝謝,我送你回去吧。”
陳穎看上去涵養倒是很好,她拿着包站起身,微笑說:“不用,我叫車就好了。”
兩人走出餐廳,等陳穎叫的車來了以後,溫志遠和她揮手道別,然後轉身走向了停車場。
坐到車子裡面後,溫志遠拿出手機撥給謝凌雲。
“一斗,吃飯了沒有?”
謝凌雲正抱着零食窩在沙發上打遊戲,電話接通後他含糊不清地說:“還沒有,你那邊結束了?”
“想吃什麼,我給你帶。”溫志遠說。
“想吃海底撈。”謝凌雲道。
“那你等我回去,咱們出去吃。”
“你不是有飯局嗎?還吃啊?”
“沒吃飽。”溫志遠說着繫上安全帶,打着轉向駛出了停車場。
掛了電話,他又把電話撥給蘇鄺。
“又要找你幫忙。”
蘇鄺的聲音笑吟吟地從聽筒裡傳過來,聽背景音像是在酒吧或者夜店:“訂桌?”
“這次想麻煩一下阿姨。”
“哦?”
溫志遠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去雜物箱裡找止疼片:“我打算跟我媽出櫃,但怕她一時難以接受,想讓阿姨到時候多幫我勸着她一點,讓她千萬冷靜,別捅到我爸面前去。”
溫志遠的媽媽和蘇鄺的媽媽是好閨蜜,一如他們兩人是好兄弟一樣,可以無話不談。
“行,我回頭跟我媽講一下。”蘇鄺頓了一下,又問:“怎麼突然要跟家裡說了?”
溫志遠摸到了藥瓶,攥在手裡:“晚上又相了一次親,挺煩的。”
“行吧,但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阿姨恐怕不會那麼好接受。”
孫君雅一向強勢。
“我知道。”溫志遠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開始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