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簡直是一道索命的咒,貪慾更是割喉的刀,人心,比什麼厲鬼都可怕,顛倒是非黑白,不問是非因果,只是爲了金錢。
李綺堂說:“想必是了,煙雨閣交織的貪慾,那落魄書生對金錢的渴望,把心有不甘的杜夫人從沉睡中喚了出來,拿自己的金錢,買自己想要的貪慾。”
“這都是貧道猜測,至於是不是杜夫人,還得去查探明白。”李道長深沉的說,真難想象這個博學多聞的長者,與在碧螺春的鏡子前口吐白沫嚇的昏厥的丘道長,居然是一個人。
“綺堂,你且護着梅姑娘去龍神祠吧!天色漸晚,你也可以查探你姑父交付你的差事。”
李綺堂唱喏帶我退下,我行了一禮便出來了。
可是這李道長的種種,實在讓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再下去會把我憋死,我忍不住問李綺堂:“請問,李道長他法力可高強嗎?”
李綺堂愣了一下:“梅姑娘何以有此一問?”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梅菜我啊,之前與字號丘道長的李道長見過的,當時我娘丟了魄,想請李道長找回呢。”
李綺堂恍然大悟:“是了,家父與梅姑娘原來還有這個緣分,怪不得一見面如此熟稔。實話告訴你,雖然我家世代修仙,家父又狂熱於此,但是,偏偏家父是沒有仙緣的。”
“誒?仙緣?”
“是啊,”李綺堂一笑:“凡人修仙,若能見到仙人,是乃仙緣,若能修成修成仙人,是乃仙骨,我爹偏巧兩樣俱無,所以雖滿腹道家典故與古今傳說,卻沒有修道的天分。”
想必李道長也遺憾終生吧?
天色越走越暗了,太陽終於慢慢沉下去,餘暉也漸漸消失,冷風一吹,說不出的蕭瑟,寒冬臘月的風刺人骨頭,我忍不住跺腳搓手,李綺堂見狀,從懷裡拿出一個白狐皮袖套來:“那日見梅姑娘有白狐圍巾,我倒有個白狐袖套,姑娘不嫌棄,拿去暖暖手。在下大氅足以禦寒。”
我忙謝過了戴上,還滿是李綺堂的體溫,真暖和啊。
太陽光落盡,天空變成深藍,接着黑透了,將要走到紫玉釵街時,前面有一個晚歸的賣凍梨的中年農民,挑着擔子直吆喝着“凍梨~甜來~”
“那凍梨,給我一個。”稍稍耳熟的悅耳女聲,我仔細一看,柳樹下面,可不是那青油小車麼!隱在黑暗裡,不仔細確是看不出來。
那賣凍梨的忙挑好的奉上,那春蔥似得指尖從車窗伸出,拈着一粒金子:“這個,拿去~”
賣凍梨的慌忙道:“哪裡的野丫頭多管閒事,有買的就有賣的,兩廂情願的事情,哪裡有什麼厚道不厚道,這梨我賣了!”
話音剛落,那雙手從車窗伸出來,非常的長,沒有胳膊肘,也沒有肩膀,只是長長的白白的宛如兩道白練,賣梨人已經嚇呆了,凍梨吧嗒掉在地上,脖子和腰已經被纏裹上了!
“嗤”的一聲,李綺堂的天罡箭破風而出,帶着一道白光,穿過那雙手臂:“杜夫人,晚生李綺堂,多有得罪!”
那手臂縮回車窗,女聲道:“這賣凍梨的說了,願意賣給我,你們何苦壞我好事呢!”
賣凍梨的雙手握住脖頸乾咳不已,兩條腿哆嗦着,突然拾起金子,擔子也不要,撒腿跑了。
青油馬車像是隱入了濃濃夜色,不見了。
“完了,這賣凍梨的看來是難逃一劫了!”我嘆口氣。
“是啊,這已經不是金子了,簡直是行刑丟下的令箭。”李綺堂也無奈。
錢啊錢,真的能填滿人心的貪慾嗎?
來到龍神祠,龍井和瓜片居然在擲骰子賭大小,不知善男信女看見了會作何感想。
只見龍井身後堆着小山般亮晶晶包裝精緻的禮品盒,像是南北貨大鋪子裡價值高昂的燕翅魚肚。
李綺堂忙先拜了,龍井叫他免禮,問我:“杜夫人可去了?”
我生氣道:“現在又有一個賣凍梨的遭殃啦!你是此方神明,爲何賭骰子也不去救人?”
龍井嗤之以鼻:“有買的就有賣的,人家公平交易,我湊什麼熱鬧。這邊是我出外遊玩獲得的供品,你速去給我料理了,本神賞你一碗魚翅羹。”
我沒好氣的問嘟囔:“明明不爲民作福,怎麼居然還厚着臉皮收供品?”
龍井呲牙咧嘴的說:“你瞧瞧,梅菜這脾氣可不是見長了,我說呀,杜夫人以金子買貪念是吃了些人,可是那些人全是爲了錢不擇手段至極了,你也見到那賣凍梨的,就算腦袋留下,也要把金子帶走,這教我怎麼救他?”
我說:“誰都想讓家人過好日子,也許只是他們家有老人孩子要供養,迫不得已呢!”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人有各人的苦楚,誰都沒有辦法。”龍井突然一副悲天憫人的神色,真真是一個神的樣子,和平時判若兩人,好生嚇我一跳。
”敢問龍神大人,杜夫人要如何拔除?”李綺堂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咱們去看看杜夫人吧!她被天罡箭射傷了,今天再出不來,梅菜,供奉過這些好東西,我帶你瞧瞧去。”
杜夫人的墓地相當偏遠。
四處都是雜亂的乾巴巴的野草,傾斜的大樹,夏天不知道會多茂盛,一派荒蕪景色,讓人唏噓不已。
龍井榦咳了一聲。
那個女聲響起:“不知龍神大人大駕,賤妾好生惶恐。”
龍井道:“知道你有你的不易,但人鬼殊途,還是莫教你的金子流通在外了。”
那女聲沉吟一下:“賤妾,也只不過爲他們的苦難,盡點綿薄之力,他們需要,賤妾又有,不是很好麼?”
龍井說:“這裡是我的地界,自然就有我的規矩,滋擾世間萬物,原就是你的不對。”
杜夫人突然用很蒼涼的語調說:“人生苦短,且應及時行樂,賤妾空有萬貫家私,竟孤苦一生,不知貪念爲何物,人執念於金,是知道金的好處,我竟不知道,什麼東西究竟是用錢買不到的,而擁有用錢買不到的,偏生又不願意要,只想換錢,誰才能算是更悽苦呢?”
龍井沒有理她,卻也沒有拿出帳冊,只對李綺堂點點頭。
李綺堂行了個禮,射出一支天罡箭,且聽見哐啷一聲,一個洞裡滾落出許多金子,恰巧跌進墓邊河裡冰層斷裂的地方,沉入水底不見了。
我覺得心裡有點悲傷,可是又不知道悲傷什麼。
人生在世,必定追逐想要的東西,可是未必每個人都能得到,追不到,心有不甘,就是執念。
順其自然,有幾個人做的到,即使看上去做到了,又是真的做到了嗎?
杜夫人沒有被封印,而是永遠消失了。
也許龍井可憐她生前死後受的苦。
我問龍井是怎麼想的,他少有的搖頭不答,大家都沉寂着,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錯,但又什麼也沒有做對。
和臘月刺骨寒風相比更爲冰冷的,還有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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