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搖頭:“聽說先生姐姐給在綢緞莊找了事做,大概不再教書了罷。我們也有了新來的先生。”
“是麼。”我點點頭:“總之先生現在好了,便是好事。”
小三子點點頭:“據說人已經大好,再也不去蘆葦蕩了。”
我又笑問:“那丑時的那女人手呢?”
小三子笑道:“真真的,這樣事情,只有你信。”
我們頑笑了一陣子,也就不提了,但我新來總有點疑惑,那小姐究竟是甚麼人呢?顧生顯然走失那天並未和小姐在一起,他到底去了哪裡?
那封淡綠色的信,小三子還了我,還在我手上,可是不知道現在去給顧生,應不應該。
時時去紫金街買蒸包子時鋪在篦子上的細麻布或者別的碎布料,路過恆順祥綢緞莊,總能看見顧生依着門框,臉色蒼白消瘦,又是那被母親禁足時的樣子,只見他呆呆的望向街上,偶爾有綠衣女子,他眼睛不由會亮一下,但隨即又暗下去了。
顧生好像很是失意,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講什麼,索性笑過便不多話。
拿着信去問龍井:“你說這還該不該給顧先生呢?顧先生好像落落寡歡,一副失意相。”
龍井拿起信拋着玩,笑道:“我看這酸秀才倒戀戀不捨,只不知道那綠衣女怎麼樣了。”
我道:“橫豎兩人說好不見面,我瞧着還是莫多事了。”便伸手要搶過來。
誰知龍井拋高了,硬是不給我,笑道:“你說戲臺上,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多,還是勞燕分飛的多?”
我想了想,道:“細算下來,倒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多罷?”
龍井搖搖頭:“張生還是棄了崔鶯鶯,司馬相如差點負了卓文君。”
我奇道:“戲裡面,他們可是終成眷屬了啊?”
龍井笑道:“那是騙小孩子的。”
我又問:“即使是騙人的,那不也是男負女,顧先生和那小姐,可是小姐要斷絕往來的。”
龍井撇撇嘴:“小孩子知道甚麼,這種事,不是那方男女,外人可不好多說甚麼。”好像嫌我多嘴多舌。奇了,事情明明是你先提起的麼,又賴到我頭上。我鼓腮不語。
龍井用修長的指尖把信旋轉的陀螺一般,因笑道:“此次,不若我來做做月下老人罷。”便把信一拋,不見了。
這龍井,總是嫌我多事,其實他自己,也是不遑多讓。我暗想道。
第二天,我在鋪子門口看到了顧生。
他紅腫着一雙眼,蒼白憔悴自不用說。見了我,倒像見了救星,忙對我鞠下一躬:“求姑娘幫我一個忙!”
我忙扶起他:“顧先生,梅菜可不敢當!莫不是送信麼?梅菜給您送去便是了。”
顧生千恩萬謝的走了,我知道把信放到黃伯那個竹籃,自會有人來取,但那小姐會不會來,可就不知道了。
丑時,蘆葦蕩。
顧生早在這裡等候,來來回回,走來走去,靴底只怕都要磨下一層。
龍井呲呲的笑起來,道:“此刻若是給他套上石磨,管教磨豆子比驢還強些。”
瓜片摑掌大笑,我沒有理他,只等青燈來。
半個時辰過去,丑時已經盡了一半。
龍井早不耐煩,掃興道:“原來那青衣女氣性這麼大,這雌的麼,總得矯情些,生怕不矯情了,雄的嫌她無趣。”
我問:“那小姐不是說以出身爲恥麼?這顧先生不過問問,居然氣成這樣。”
龍井道:“人道是女人心海底針,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我心下想着,這大人當起來這麼麻煩,還真是不當爲妙。
青燈來了!
果然一前一後,一大一小,分明就是那對小姐丫鬟!
原來這小姐,也對顧生念念不忘呢!
我高興起來,只盼這兩人破鏡重圓。
顧生早急着前去,像是要握小姐的手,小姐向後退了一步:“公子喚我,我便來了,公子有何見教,聽完我也就去了。”
看來小姐尚未完全消氣,還是冷淡淡的。
顧生急得直搓手:“我對你的心,你不是不明白!上次一場誤會,我……”
小姐打斷顧生,冷笑道:“你不怕麼?”
顧生臉上變色:“怕甚麼?”
小姐道:“你心裡不是早就懷疑,我不是人類麼?”
但見那顧生抓了小姐的手:“一個方士的話,怎生信得!’
小姐冷笑:“我若真的不是人類呢?”
顧生忙道:“那我也不管,不管你是姐兒,是妖,是鬼,我只要你。”
小姐似是笑了,道:“現在你可也不怕了?”
顧生道:“伊人在側,何懼之有?”
小姐道:“你不怕,自有人怕。”
顧生笑道:“怕?理那些世俗眼光作甚麼!但凡和你在一起,我是甚麼都不怕的。”
小姐一派悽然之色:“怕是遲了。”
顧生忙問:“遲甚麼?”
小姐道:“你的心,我明白,便已足夠,不枉我們相交一場。”
顧生大驚:“甚麼足夠?我此生只認你!”
小姐眼睛亮亮的,似是含着眼淚:“不論如何,緣分到了,這也是命。”
顧生堅決道:“我不信那個,此生無你,死亦何苦,待我服侍母親終老,滾滾紅塵又何戀之有!”
小姐破涕而笑:“足矣,足矣。。。。。。”又說:“實不相瞞,我卻非人類,只不過見你戀慕,便癡心妄想,願意隨你做個凡人,只可惜造化弄人,偏偏遲了一步,但,我心無悔。”便摘下金釧,道:“如今你賣了金釧,能聘一房妻子,你有官宦之命,我畢竟苦於出身,確是沒有這個福氣,從今往後,你只當與我相交,只是一場夢罷!”便轉身要走。
顧生忙拉住小姐衣角:“我不管你是不是人類,我此生非你不娶!”
那小姐回眸一笑,竟然和丫鬟一齊消失了,只有金釧落在了地上。
我看見一尾青魚在水裡翻了個身,一枝未綻放的荷花花苞微微顫了一下,不見了。
顧生大喊:“我尚不知道你的姓名!”
只聽一個淡淡的聲音回道:“溪魚。。。。。。。”從此,不論顧生如何呼喚,再也沒有聲音了。
我忙問龍井:“爲什麼溪魚小姐不和顧生一齊呢?”
龍井道:“只怕那溪魚活不久了。”
“什麼?”我大吃一驚。
龍井道:“那溪魚夜夜吸人精氣修煉,我倒也知道,但都是些貪財好色之人,我便未曾追究,本她該修煉圓滿,偏生有此一劫,她本意是棄了修爲,願作普通人,只可惜被這顧生一氣,竟泄了精氣,只怕命不久矣,現在這樣子,也是命該如此。”
我拉住龍井:“你不能救救她麼?”
龍井道:“這溪魚倒只執着一個信字,未免可憐。不過,萬物因緣,我怎生好去攪亂,且隨她去罷。”
原來這就是那句“等到了他,修煉不修煉,甚麼要緊。”
我又問:“那日顧生走失,到底去哪裡了?”
龍井笑道:“你只去問李厚德,準沒錯。”
看樣子,是顧生送完了信,遇到李道長了罷!定是李道長告知他溪魚是妖,他才嚇的躲起來,又鼓起勇氣去問,誰知道溪魚如此剛烈,生生錯失一段好姻緣。
到底該怪誰呢?
過了些日子,我見小三子去上學,便打招呼,小三子笑道:“我跟你說,我們那顧先生又回來教學了!”
“咦?”我奇道:“怎生回來了?”
小三子道:“說是以後要考試,是不能丟了學問,而且呀~”小三子靠近我,道:“據說還忘不了那狐狸,天天都要去瞧瞧那胭脂河蘆葦蕩呢!”
不知道顧生,可是在等那溪魚姑娘麼?
夏天一來,荷花的清香順着風吹的沁人心脾,不知道顧生可還拿着那隻金釧麼。
夏日裡,胭脂河開滿了粉紅豔豔的荷花,荷葉亭亭,隨風舞動,飄的哪裡都是香。
粳米在砂鍋裡細細熬了粥,碗中鋪嫩荷葉,將粥倒入,粥便會成爲淡淡綠色,還飄着輕輕荷香,加入蜂蜜,點上山楂糕,在冰窖取冰水一鎮,便是夏日搶手,與酸梅湯並駕齊驅的消暑荷葉粥。
暑熱炎炎,深閨裡的姐兒,吃膩大魚大肉的客人,最愛點一碗冰鎮荷葉粥,說愛那一縷清香。
天未大亮,我便趁着涼快去採些荷葉來,荷葉上滾着點點水珠,水下偶爾有魚翻出點點水花,煞是好看。
採夠了嫩荷葉,天已大亮,我摸摸衣裳裡還有幾枚銅錢,尋思着莫不如去劉奶奶那裡喝碗甜豆漿。
走到街上,早起的小販們都已支攤做買賣,遠遠瞧見劉奶奶正用圍裙擦着手,笑臉迎客,
剛要過去,突然有人抓住了我,我回頭一看,是個跟我歲數差不多大的女孩兒,正瞪着溜圓的黑眼睛瞧我,看穿衣打扮,倒像是煙雨閣的丫鬟。
我回身道:“小姐姐,可有事麼?”
那丫鬟直勾勾的盯着我,道:“我認得你,你是點心鋪子的梅菜。我跟你說話,你會信麼?”
我笑道:“小姐姐好生奇怪,可是煙雨閣新來的丫鬟麼?”
那丫鬟不答,只是攥着我的衣服不撒手:“我若跟你說,我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你可信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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