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時分,冬天氣息正濃,日日寒風不斷,爲着抵禦嚴寒,溫熱的羊肉開始大受歡迎。
恩客們近來總喊着要補腎氣。便常來點一味淮山藥羊肉煲。羊肉溫補氣血,當選肥嫩小綿羊,利刃切成薄片,清甜爽口的淮山藥削了皮,滾刀切成雪白如玉的小塊,高湯於黃銅小鍋內煮沸,投入羊肉和去腥的蔥薑蒜八角香料,伺水開再放淮山藥,加當歸和枸杞子燉煮,小碗盛出,撒屋裡栽種出的碧綠香菜葉子,羊肉的濃香和着淮山藥的鮮甜軟糯,再加上飽含羊肉滋味的湯汁,色香味俱全。
羊肉煲最配燒餅,新小麥細細磨粉過篩,加香油。胡椒麪,精鹽,稍稍撒白糖,再調入濃香的芝麻醬,揉成層層交疊的面坯,滾上白芝麻,貼
入泥爐烘烤成金黃色,吃一口汁濃味美的羊肉煲,咬一口上又甜又鹹的芝麻醬厚燒餅,在這天氣裡簡直是無與倫比的美味。
大冷的天拎着滿滿一食盒的羊肉煲行走在無邊無際的暗夜裡,只能聊以羊肉濃香陪我打發這孤單行程了。
煙雨閣點着大大的火盆,甫一進門香風拂面,一面牆內。花團錦簇,跟外面宛如冬春之隔。
姐兒開始穿上精緻的大毛領衣裝,猞猁皮襖,貂毛大氅,倒教我想起那顧影自憐的錦毛貂精來,只好錯過頭不去看,免得徒增傷感。
尚在外廊,便聽見有恩客大聲吆喝:“六,六?六!哎呦,這可是我贏了,喝酒喝酒!”
“咯咯咯,大爺真是金胳膊玉手,哪裡來這麼好的手氣!瞧瞧。全教大爺您贏去了,奴家這弱女子,只能陪着輸!奴家不玩了!”
“美人兒,怎生能說不玩兒就不玩兒?大爺這有的是銀錢,輸光了再拿銀票來!”
“大爺真真是大方極了的,別說大爺運氣好。奴家遇見大爺,也是奴家的運氣!”
我進門一瞧,原是一個黝黑臉膛的大漢,摟着桃花姑娘正在擲色子,只見這豪客身着上等紫貂毛襖,渾身上下的錦緞俱是流光溢彩的上佳貨色,指頭上戴着老大的翡翠七寶扳指,隨手一揮,大大小小的碎銀子滿往桌子上地毯上四散,袖裡還露出大漲銀票來,真真豪奢。
大漢喝一口羊肉煲,讚了一聲好,隨手拋給我一塊銀子,我忙收了道謝出來。卻撞上桃花姑娘的丫鬟蝴蝶,蝴蝶瞧見我那銀子。笑道:“小梅菜可不是也發了財麼!”
我笑道:“託福託福,今日當真好運氣吶!”
蝴蝶笑道:“可不是麼,這豪客說是長安來的商人,口袋裡銀錢多的叮噹響,今日裡來給我們姑娘捧場,真叫一個出手闊綽!而且呀,不知怎的,這恩客手氣極好,擲了這一晚上的色子,居然一次都未曾輸過!”
“哦?當真好運氣啊!”我笑道:“難怪這麼高興吶!”
蝴蝶得意的點點頭:“但願這恩客常來纔好,我們也跟着沾沾光!”
“那是那是!”我忙附和道。
煙雨閣的恩客雖說出手闊綽的不少,但皆是爲了捧姐兒的場,我們這些伺候人的往往都給忽略不計了,難得給這麼多賞錢,我暗想,回去交給娘,定有幾天好日子過,說不定還會給我燉點羊肉吃吶。
果不其然, 娘瞧見那一大塊銀子,喜的眉眼俱笑:“我們梅菜倒是個討巧的,這賞錢給的還真不少!”
我趁機道:“娘,不若也給梅菜煮一鍋羊肉煲。。。。。”
娘笑道:“你這饞貓,待你生日,自給你煮,現下晚了,速去睡覺。”
哎,又是生日,看來娘能省且省,應下的都攢一天,接着再攢成一頓就把我打發了。
我只好咕嘟了嘴上樓去睡覺,看來我沒有那位豪客那麼好的運氣。
“梅菜~梅菜!梅菜。。。。。。。”
誰在叫我?眼前是迷迷濛濛的一片白霧,我甚麼都看不清。
“梅菜。。。。。。梅菜。。。。。。。”那聲音虛無縹緲,好像在何處聽到過,我着急的想撥開迷霧,卻怎麼也撥不開。
一個紅色的身影飄過,伴着銀鈴也似的笑聲:“咯咯咯。。。。。。來玩吧。。。。。。來玩啊。。。。。。”
“誰呀?”我問道。
“誰呀?”卻是我自己的回聲。
我猛地睜開眼睛,原來是夢。夢裡的背影,好像還是那紅衣小女孩。說起來許久不見了,她到底是誰?化作我樣子的妖怪,還是,世上有另一個我?
龍井逃婚已有一個月了,多虧了李綺堂,煙雨閣依舊平靜。龍井的賬冊妖怪,不知何時能收完,我這龍神使者,還能當多久呢?
外面依舊是昏沉沉的天,但已經透出微光,天馬上要亮了,我爬起來,推開窗戶。
嗬,怪不得天色這麼昏暗,原來早陰沉沉飄下了鹽粒也似的小雪。地上鋪了薄薄一層,四下白成一片。車馬碾過,能約略聽見雪碎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這個日子,要是能吃到羊肉煲,該有多麼幸福啊。我嘆口氣,穿衣下樓,看見小三子居然來了,正在鋪子裡陪娘說話呢。
我忙過去笑道:“三哥哥!今日怎生有空過來?”
小三子見了我,笑道:”妹妹起來了?今日學堂裡先生有事情,我們便放了一天假。”
娘笑道:“你三哥哥這一陣子功課忙,難得出來玩,今日裡橫豎下雪不大有人,一會兒娘給你些錢,教你和你三哥哥去小茶館聽說書的,可好?”
“甚好甚好!”我高興極了:“我最愛聽那俠客故事啦!”
娘給我和小三子各裝了滿滿一口袋松子糖,又給我些銅錢,便打發我和小三子去了。
紫玉釵街近來最出名的小茶館要屬吉順軒了,吉順軒地方不算太大,但佈置精緻古雅,茶水也不貴,因而從販夫走卒到文雅書生,都雅俗共賞齊聚一堂。
老闆娘是個美人兒不說,那說書先生綽號小諸葛,倒是大大有名。
他四五十歲,白麪疏須,時時穿一件青色長衫,持一把雕花點金摺扇。
據說他知識淵博,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腹中有千百個典故,來聽書的斷斷不會聽重一個故事,上次姥爺帶我來聽奇俠故事,紅拂女只聽得了一半,便被姥爺帶回家了,端地遺憾。
今日下雪,大傢伙都不忙,吉順軒生了暖融融的小火爐,各人點了花生瓜子,就着香茶聽小諸葛舌燦蓮花,滔滔不絕的說着一個武松打虎的故事:“只聽那大蟲嘶吼一聲,竟給那武松活活打死了……”
“好!”人們掌聲雷動,不知是給武松喝彩還是給小諸葛喝彩,也許兩者皆顧。冬每豆亡。
正等着小諸葛講下一個故事的空當,一個醉酒大漢突然闖了進來,一個踉蹌撞在那桌子上,把瓜子盤花生碟青瓷茶碗俱打的粉碎。
一個小二忙過來扶起那大漢,大漢鬢髮凌亂,毛蓬蓬的鬍鬚張着,直唸叨:“我要找大師。。。。。快!快叫大師!大師!大師快出來!”
咦,我不禁瞪大眼睛,這不是前幾日在煙雨閣給我一大塊賞銀的長安豪客嗎?怎生幾日未見,變成了這般潦倒模樣?
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忙道:“客官,這間茶館只是喝茶聽書的,並沒有甚麼大師啊!”
“不!大師就在這裡!”那豪客瞪大血紅的眼睛,吼道:“大師!大師!求大師再見小人一面!”
小諸葛一聽,忙得意洋洋的從臺子前下來,端詳端詳那大漢,問道:“客官莫不是來找我小諸葛的?敢問何事?”
那豪客不住搖頭:“不,你怎麼算得大師?快,快叫大師來!”
衆人不禁鬨笑起來,小諸葛紫脹了麪皮,鬍鬚一翹,用摺扇用力敲敲桌子,喊道:“快來人!有人醉酒鬧事,老闆娘知道了咱們可不好交代!”
後面早又來了幾個小二,當這客人喝多了酒來鬧事,既問不清頭緒,便把他當醉漢丟到了門外。
奇怪,這豪客是喝多了,還是真的來找誰呢?
還未多想,只見小諸葛氣鼓鼓回到臺上,正了一正面色,清清嗓子道:“今日圍爐,不若講一個鬼話,大家意下如何?”
“好!”
“小諸葛說甚麼書,我們大夥俱是愛聽的!”
小諸葛這才恢復了些笑顏,道:“大家可聽說過鬼是怕人唾沫的?平素都是鬼害人,今日小可給大家講一個人賣鬼的故事!話說南陽有個叫宋定伯的。。。。。。。”
我和小三子俱被小諸葛精彩的說書吸引住了,也就沒看豪客怎麼樣了。
聽了一天的書,當真心滿意足,只是松子糖吃多了,心口有些堵得慌,喝了香茶,便跟小三子出門溜達溜達回家了。
經過洪福賭場,卻瞧見那豪客正在門口與人爭執,一言不合,給賭場裡凶神惡煞的保鏢一腳踢倒在地,痛毆了一番。
我自是好管閒事,想上前拉架,可小三子一把拽過我,道:“賭場不比別處,在這裡人命跟土渣子一樣,你若上前,沒的吃虧,還是莫要插手的好。” 慕/殘/文/學 ,如果你覺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