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中竟是飄起了細雨,淅淅瀝瀝,明明是清新怡人的氣息,南宮雄的心頭卻是籠着一層愁雲,那件事,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妥當?江南武林現在還沒有到與魔教開戰的時候,至少,要等到三月後的武林大會過後。
南宮子昭食不甘味,實在忍不住小聲嘀咕道:“爺爺真是的,幹嘛下那麼重的手,上官文那東西,就是欠扁,宰了更大快人心。”。
南宮平銳利的目光射過,狠狠敲了下南宮子昭的腦袋,示意他不要多嘴。
南宮雄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心煩意亂的吃了幾口飯,便放下碗筷,慢慢走出了房門。南宮平見狀,連忙也放下碗筷,順便朝南宮子昭使了個眼色,南宮子昭嘟着嘴,很不情願的跟了出去。
三人心照不宣的走到了西廂,雨絲繁密,隔着窗戶,隱隱還可以看到依舊高燒的燭火,南宮雄暗歎一聲,也不知道那孩子醒了沒有,自從昨晚幫他上完藥,蓋好被子之後,便再沒有進去過。南宮子昭早就按捺不住,立刻竄到最前面推門而入,過得片刻,復又怔怔的從屋內走出,面色有些難看的道:“爺爺,屋裡面沒有人......”語氣裡,有明顯的失落。
南宮雄與南宮平同時愣住,南宮雄更是帶起一股猛烈的寒意直接衝進了屋內,帷帳已然捲起,被子疊放的亦很整齊,房內寂靜的沒有一絲氣息,彷彿,從來不曾有人住過這裡。燭臺下,一疊厚厚的地契商票規整的擺放着。
南宮平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口中發不出一字,南宮雄的目光卻已然空洞迷離。打掃西廂的老僕人見幾位主子都在裡面,當即進門回稟道:“老爺,大少爺,今天早晨很早的時候,這裡住着的那個小客人就走了,他讓我給老爺帶三句話。”
南宮雄回過神,道:“什麼話?”
那老僕人依着原樣,道:“第一句是‘告訴你們家老爺,我要走了。’,第二句是‘告訴你們家老爺,我本來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殺手。’,第三句是‘告訴你們家老爺,那場交易我不做了,那些東西只當是報答他這兩日對我的照顧之恩。’
冷風吹起,雨,越下越大,南宮雄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心中陡然涌起一陣酸澀。
雲軒一步步走回西洲居時,渾身上下均已經被雨水淋透,頭重腳輕,忽冷忽熱,典型的風寒症狀。
秋伯第一個看到了獨自坐在涼亭的雲軒,大吃一驚後,連忙打着傘奔過去,急道:“我的小祖宗,怎麼現在纔回來?!也不知道打把傘,你要是再病倒了,我們西洲居,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雲軒雖有些發熱,聞言亦是隱隱覺得不對,道:“秋伯,發生什麼事了?”
秋伯一張臉,瞬間陰雲密佈,長長嘆了口,道:“兩日前,有一個墨衣男子來西洲居拜訪公子,兩人對弈了三盤,公子盤盤皆輸,那人離開後,公子便一直心神不寧,結果,前天晚上,采薇堂的樓堂主又來拜訪公子,公子隨他過去樓府之後,至今仍未歸來。烈琰帶着暗衛夜探樓府,結果在樓府黑室裡找到了公子的兩個隨從,他們是被人迷暈後關起來的,已經記不起公子發生了何事。”
“哥哥出事了嗎?!”雲軒猛然起身,渾身都在顫抖不止,面無血色的道:“怎麼會這樣?哥哥武功那麼厲害,醫術那麼厲害,怎麼會出事?”
秋伯面露沉痛,道:“連我都看出來樓采薇居心叵測,覬覦西洲居產業,公子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沒有想到,還是着了那個女人的道兒!哎,公子最是自負,若不是連輸三盤棋,也不會這般大意。”。
雲軒聞言,突然想起什麼,如遭雷擊,道:“秋伯,那個墨衣人,有什麼特徵?”
秋伯搖搖頭,道:“當時公子不許旁人靠近,我也是借換棋的空檔草草掃了幾眼,那人三十歲與四十歲之間,氣質高貴,面容俊雅,周身竟是散射着一股強大的氣場,很霸道的力量,武功應該很不錯。”
雲軒失魂落魄的癱坐在欄邊,痛苦的埋下頭,許久許久,才毫無力氣的道:“他們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利用哥哥來要挾西洲居。秋伯,你先去將被關起來的那些老闆放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覈實西洲居名下產業所有賬目,覈對完畢後,便將所有地契從那些老闆手上收上來,然後,開堂會,穩住那些老闆,對了,一定要讓烈琰大哥帶着人監視會場。等這些事情完了之後,便將西洲居所有地契商票全部僞造一份,然後就是,找一些人,全部易容成那些老闆的樣子,把真正的老闆全部請到西洲居做客,絕對不能再讓人有機可乘,即使哥哥不在,也休想有人奪取西洲居的產業。樓府,我會親自去的。還有,哥哥失蹤的消息要保證不能透漏出去。”
秋伯有了主心骨,連連點頭道:“好,好,我馬上去辦!”。
雲軒異常疲倦的擺手讓秋伯離開,秋伯卻是不動腳步,強行拉起雲軒,嗔怪道:“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這麼冷的天,趕緊去換身乾淨衣服,公子的事急不得,那個樓采薇詭計多端,指不定設下什麼局在等着我們呢?”
雲軒身體已經疲軟到極致,被雨水沖刷過的每一處傷口都很疼,可是此刻,哥哥的事卻如黑雲壓頂,壓得自己喘不過起來,即使心痛到窒息,也替代不了深深扎入心口的那柄利刃,雲軒擡頭望着漫天雨絲,忽然覺得,前路一片迷茫,看不到任何希望,亦找不到任何方向。哥哥千萬不要出事,如果哥哥出事了,自己該怎麼辦......
“少主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明顯感覺到雲軒的虛弱與蒼白,秋伯關切的道。
雲軒心不在焉的道:“沒事,就是這兩天心脈總是莫名的痛,可能是上次內傷未好,運氣不暢。”
秋伯身體一滯,怔怔的望着雲軒步履輕浮的獨自行走在雨幕裡。
上官府,花廳。
上官青雲悠然自得的喝着剛沏好的菊花茶,眉目間一片如意之色。
屏風後,上官文探出腦袋,環顧了一下四周後,便搖着扇子坐到了上官青雲對面,一臉不滿的抱怨道:“我說爹,你也真是的,孩兒都已經平平安安的被人救回來了,你幹嘛還在外面散佈那樣的消息,搞得我跟死了似的。”
上官青雲面色一沉,銳利陰鷙的目光掃過上官文,斥道:“蠢貨!真是愚不可及!若非如此,南宮雄怎麼會同意出面與魔教交涉,到時候,我倒要看看慕青淵怎麼對付他這個老丈人?哼!魔教既然想劫持我兒子來逼迫我,我就將計就計,把這難題奉還給他!對了,救你出來的那個文簫可靠嗎?文簫,我怎麼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
上官文來了精神,一臉不以爲然的道:“爹,你怎麼老疑神疑鬼的,文簫這名字那麼文雅,世上同名的人多了去了,這位文簫兄我早就認識了,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對了,這次我算是打探到了,原來,他是流雲鏢局總鏢頭馬飛雲的遠房侄子,最近剛來江南,馬飛雲明日還要在醉仙樓給這位侄子辦一場接風宴呢。”
上官青雲這才稍稍安心,道:“馬飛雲這個人,死板固執,天天把什麼武林道義掛在嘴邊,是南宮家的忠實走狗,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沒什麼可擔憂了。流雲鏢局分局遍天下,是江南武林五強之一,馬飛雲這頭腦倒是不錯,江南武林裡,他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了,只可惜整天埋頭苦幹鏢局的生意,根本不關心江南武林這些事,如果能把他拉攏過來,南宮家可就又少了一個臂膀,文兒,你記住,一定要籠絡好這個文簫,只有順着這條線,我們纔有機會接近馬飛雲。”
上官文機械的晃着腦袋,不耐煩的道:“好了,好了,知道了。真是的,交個朋友都交不安生!”
上官青雲泄氣的望着滿臉不成器的兒子,憋着一肚子的火氣愣是沒地方發,只得耐着性子警告道:“你聽着,這兩天安安分分的給我躲在府裡面,若是敢出去自曝蹤跡,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紅幽亭,紅欒凝立湖邊,任憑清雨打溼一身紅衣,眉間那點硃砂,吐得正豔。
雲軒遠遠望着不遠處的紅衣女子,嘴角輕輕揚起,紅欒姐姐畢竟還是愛着哥哥的,她,終究去掉了那層斗笠。那是一張如火蓮一般燃燒綻放的絕美容顏,卻偏偏又泛着冷月般清麗動人的氣息,冰與火,一處交融,正如紅欒姐姐的性情一樣。多年前,那個紅衣少女策馬揚鞭,與哥哥並肩作戰,光風霽月,一腔豪氣不輸給任何一個男兒。而當西洲居的大業終於穩定下來時,紅欒姐姐卻與哥哥分歧漸多,最終飄然離去,沒有在紅幽亭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時光如水,湖中紅菱卻遺留下了紅欒姐姐那火紅熾烈的麗影。而今,即使形同陌路,心中,亦有太多的放不下,爲了哥哥,即使刀山火海,那抹紅影亦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燃盡如火風華。
“紅欒姐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吹風?”雲軒的聲音裡透出明顯的無力,面上卻依舊掛出笑意。
紅欒聞言回首,被憂傷浸染的雙眸陡然一亮,道:“軒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雲軒笑道:“剛剛纔回來。都怪我,任性妄爲,沒能守護好哥哥,紅欒姐姐不要憂心太過,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我都會救哥哥出來的。”
紅欒神色微黯,語含歉意,道:“軒兒,真是對不住,姐姐太沒有用了。我聽秋伯說了你受罰的事,軒兒一定很累病得也很厲害,可姐姐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兩方勢力,姐姐不敢妄自行動,也許,真的是很沒用,我終究是太在乎他了,纔會如此束手束腳,不知如何自處......”
雲軒前行幾步,淺笑道:“紅欒姐姐是因爲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纔跟軒兒如此客氣嗎?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沒有了哥哥,我也不知如何自處。我更沒有用,這麼多年過去了,哥哥對我的恨意不減反增,我這輩子恐怕都不能做他的好弟弟了,說起來,真是有點遺憾呢,不過,紅欒姐姐放心,我不會讓哥哥有事的,不會讓自己後悔終生.......”
紅欒苦笑道:“軒兒不必多想,是他不懂得珍惜,總有一天,他會後悔的。其實,姐姐知道,最爲難的人是軒兒,那樣的選擇,對一個孩子來講,太殘酷了。”
雲軒一怔,終是繼續笑着道:“還好,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我明白紅欒姐姐的擔憂,但是,總要解決的。我想,也沒有那麼嚴重,扣住哥哥的人是樓采薇,我爹爹他,只是擾了哥哥的心神,那三盤棋裡,爹爹一定是佈下了攝魂陣,很久以前,我見識過它的厲害,哥哥肯定走不出去的。我雖然還不清楚爹爹他爲什麼會幫助那個樓采薇,不過,我可以肯定,雪冥是不會跟樓府站在一條線上的,他們之間,肯定有利益交換的......”
紅欒按下心內憂慮,寬慰一笑,道:“我知道,軒兒一定會有辦法的,只不過,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什麼傷害,答應姐姐,不論如何都要等養好傷再談其他的,那個樓采薇,應該會有消息來的,到時,我們再見機行事。”
樓府內牆。
驟雨初歇,夜空中一片清寒。兩個黑影身輕如燕,翻過層層樓閣,最終停在蘅蕪小樓檐上。
烈琰眼神冷冽,輕聲道:“少主,我已經探查好幾天了,樓采薇晚上幾乎都呆在這裡面。”
雲軒星眸微動,輕輕點了下頭,便扒開一片青瓦向閣內望去。
一燈如暈,一緋衣女子與一墨衣男子相對而飲,寂寞之夜,平添一縷風韻。
雲軒當即石化,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閣內正舉袖暢飲、談笑風生的青淵,而對面,那個女人的面上,明明暈染着醉人心魄的紅暈。
烈琰沒有發現雲軒的異常,只是繼續道:“樓采薇對面那個墨衣男子,就是那天與公子對弈之人,這幾日,他們每天晚上都在這裡私會,屬下想,多探看幾日,也許會發現什麼線索,說來也怪,探遍樓府,竟是絲毫髮現不了公子的蹤跡。”
每句話都像尖針一樣扎進自己的心臟,雲軒雙手緊緊握拳,掌心裡,早已捏出冷汗。
烈琰察覺出雲軒的異樣,當即輕輕喚了聲:“少主。”怎奈,雲軒根本沒有反應。
閣內,樓采薇豔脣欲滴,青淵的嘴邊卻是浮起一抹冷笑,雲淡風輕的道:“樓堂主這府內的賊還真是不少,想必是有什麼好東西埋在樓府地下,不過,一個賊連續來了三日也就罷了,今日,竟還帶了一個,可就有些過分了。”
樓采薇面色大變,青淵卻是淡然的舉起酒杯,靜飲如故。
房檐上,雲軒面色陡變,拉起烈琰便要逃離,烈琰尚自不明,青淵運掌一翻,手中酒杯便如一道氣劍,直直射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雲軒見狀,射出手中索鉤,猛然拉起烈琰,順着繩索飛身躍於前一層閣上,青淵面色微動,墨影一閃,已然破閣而出,兩道渾厚的掌力直掃對面兩人,雲軒帶着烈琰滾落一側,復又射出一道繩索,身後瓦片翻飛,如萬鳥凌空俯射,兩人堪堪避過一劫。青淵墨影翻飛,帶着勁風呼嘯而來,雲軒心底一涼,涌出一陣絕望,烈琰情知遇到了極強大的對手,當即急道:“少主,我來斷後!你快走!”雲軒繼續翻越到下一層閣樓,目色堅定的搖搖頭,咬牙道:“要走一起走。”烈琰雙目赤紅,道:“少主,不行!你必須先走!公子還要靠你搭救,如果我們都出了事,西洲居就完了!”語罷,竟是運力推出雲軒,抽出匕首,亦然割斷與雲軒綁縛在一起的繩索。
雲軒大驚失色,耳畔,夜風呼嘯而過,綿綿不絕,不遠處,烈琰亦然拔出腰間長劍,迎上那團與黑暗融爲一體的墨影,掌風爆破聲愈來愈遠,劍影漸漸消逝在眼前,雲軒望着茫茫夜空,再也抑制不住淚流滿面的喚了聲:“烈琰大哥......”對不起,如果軒兒要是被爹爹帶走的話,就真的救不了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