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中飄起細細的小雨,淡淡輕寒,覆了一地。
牀榻之上,文簫面色死灰,頸間八道黑白線直接蔓延至心口上方一寸處,連帶着肌膚也變成了暗青之色。
青淵自袖間取出一粒瑩白如玉的藥丸,凝視片刻,終是強制着毫無意識的文簫服了下去。
閣門被猛然撞開,帶起一陣疾風,青蘅神色慘白的衝到榻邊,一向淡靜的雙目竟是閃動着懼色。
不詳的預感愈加強烈,青淵下意識望向文簫,指節握到泛白,身後驀然響起一句冰冷的話,“這藥不能喝!”
青蘅有些失魂,極力控制顫抖的身體,道:“星兒……你究竟要說什麼?你怎麼知道這藥有問題?”。
寒星眼神載滿寒意,語氣卻是玩味,道:“慕教主,你該不會真的相信黑白鬼師刺殺文簫少主只是偶然吧?”
青淵身體微僵,眸底陰沉,道:“什麼意思”。
寒星冷笑,道:“前日,碧水山莊發生了兩件有意思的事,一是黑鷹首領攔截住一隻飛往墨軒閣的信鴿,二是有人通過守門護衛將一個裝有藥丸的木盒送進了墨軒閣,不過,可惜的是,黑鷹首領沒有讀懂信鴿所傳訊息,那個木盒也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昨日,黑白鬼師突然行刺文簫少主,今日,便有人主動獻藥,這一切,難道只是巧合嗎?”
青淵冷厲的盯着寒星,道:“這些事,黑鷹連同其他人都被矇在鼓裡,你又如何知曉?”
寒星挑起眼角,滲出些許笑意,道:“我從未否認過我與樓采薇的關係,她與冰火教合作的很愉快,他們的事情,我又怎會不清楚?倒是慕教主,似乎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孩子與冰火教的親密關係。”。
青蘅失色,面露薄怒,道:“星兒,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寒星無辜的聳聳眉毛,攤開雙手,道:“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你們不是一直想方設法要套我的話嗎?怎麼如今我自己想說,你們倒不愛聽了?對了,還有一件事,那日,慕雲軒到地牢,的的確確是想救我出去的,只不過,因爲害怕我說出實情而發生了一些口角而已,至於後來的衝突,就僅僅是爲了瞞過慕教主而做的戲罷了。我知道他與冰火教的秘密,他恨不得殺我後快,又怎麼會任我宰割而不還手?”
青淵起身,猛然抽出懸掛在牀側的長劍,直直對着寒星,眼神陰騖,道:“不要以爲,我真的不敢殺你。”
寒星嗤笑一聲,道:“要殺要剮,隨便,反正痛苦的人不是我,受欺騙的人不是我。”
青蘅傾身擋在寒星面前,淚痕滿面,道:“哥哥,你答應過我的,要殺他,便先殺了我!”
青淵並不收劍,十指握的更緊,寒星已然旁若無人,道:“慕教主,早些知道真相未必不是好事,您又何必如此動怒?我不過剛剛說出了一點點真相而已,若是道出全部事實,您定是接受不了的。”。
青蘅聞言,當即一個耳光狠狠甩了過去,美目含淚,道:“你住口!”
寒星愣了片刻,旋即滿不在乎的笑道:“慕教主很想聽我把話說完,我爲何要住口?有些事,我很樂意說出來,比如,望情崖上,南宮紫衣與冰火教的無涯大長老情意甚深,情根深種。慕雲軒當年離開雪冥不久便拜了無涯大長老做師父,學習劍術輕功,其間,還認了齊少鈞做義父,更與暮顏小姐兩情相悅。也正因如此,冰火教的暮顏小姐纔會背棄與文簫少主的婚約,離家出走。冰火教爲了嫁禍雪冥而設計的江南血案,沒有紫川的配合,不會成功。若非有人故意泄露地部三千人馬的藏身之地給齊少鈞,絕劍谷內的慘案也不會發生那麼快。還有一件事,慕教主可能不知,紫川確實被分爲兩半,但另一半,不是在南宮紫衣手中,而是在齊少鈞手中,非紫川主人卻能駕馭紫川,除了依靠紫川真正主人的幫助外,別無他法,而且,只有這兩把紫川完美配合,紫川真正的威力才能爆發出來。自從絕劍谷慘案發生後,慕雲軒定期便會進入絕劍谷幫助齊少鈞練功,以助他操縱紫川。至於黑白鬼師之事,不過是賊喊捉賊,以紫川的力量,不可能制服不了他們,可他們偏偏‘僥倖’逃了,昨日,慕雲軒當真演了出好戲給大家看。”
青淵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突起的青筋與泛白的指節形成強烈對比,□之聲驀然傳來,青淵猛然回身,只見文簫渾身抽搐不止,頸間四道白線與四道黑線忽曲忽直,愈加凸起明顯,面上青色雖褪,卻是染了一層紫黑。
青蘅掠身之前,將指間銀針打入文簫數處穴位,面色異常凝重,道:“剛剛那個不是解藥,是激發八線閻羅的毒藥,哥哥,如今我最多隻能保他一日性命。”。
寒星嘴角始終噙着一抹幽冷的笑,見狀道:“慕教主,你倒是相信慕雲軒的話,他那樣小氣的人,對於搶了自己的地位的人,只會痛下殺手,怎會砸自己的腳?”
青淵眼神冷絕,默然許久,方纔咬牙向暗處道:“讓黑鷹過來見我!”
墨軒閣。
雲軒錯愕的盯着指向自己的長劍與握劍之人,怔怔道:“爹爹。”
青淵面無表情,眼神卻是冷過寒芒閃動的劍刃,道:“你給我的藥丸,從哪裡得來的?”
雲軒隱隱覺出不對,道:“一個朋友送來的。”
“朋友?”青淵冷笑,道:“是無涯,還是齊少鈞?或者,黑白鬼師?”
雲軒僵住,道:“軒兒不明白,爹爹在說什麼?”
青淵握拳,極力抑制住滿腔怒火,道:“我只問你幾個問題,不許說謊!無涯是你師父,齊少鈞是你義父,另一半紫川在齊少鈞手中,江南血案與你有關,絕劍谷幫助齊少鈞操縱紫川,屠殺地部,勾結黑白鬼師,設計謀害簫兒,這些都是實情麼?!”
雲軒搖首,急道:“不是,不是這樣!”
青淵重重甩出一個耳光,厲聲道:“實話!”
雲軒徹底愣住,許久,才緩緩反應過來,擦掉嘴角血色,道:“爹爹想聽什麼樣的實話?”
青淵笑得諷刺,道:“齊少鈞前日便試圖將黑白鬼師襲擊的簫兒的消息傳遞與你,裡應外合。剛剛,簫兒吃了你的藥,毒入肺腑,只剩一日性命,你還要演戲嗎?”
雲軒只覺一顆心沉到無底深淵,拼力掙扎,卻抓不住一點光明,道:“爹爹在懷疑軒兒嗎?”
青淵長劍逼近幾分,道:“那隻信鴿,被黑鷹攔下,剛剛,我已然解了密語,你便如此不知悔改!”
雲軒腦子一片空白,道:“不是,爹爹不要相信,軒兒從來沒有想過要害文簫哥哥…….”
“住口!”青淵徹底爆發,恨恨道:“慕家沒有你這樣滿口謊話,心毒手辣的孽障!”
濃重的黑暗,徹底湮滅僅存的一線明亮,雲軒思緒麻木停滯了一刻,便機械的伸手,緊緊握住眼前寒光凜冽長劍,毫不猶豫深深沒入胸口,道:“我說實話,無涯,確實曾經是我的師父,另一半紫川,的確是在齊少鈞手中,江南的血案,絕劍谷的慘案,都與我有關,我也幫助齊少鈞控制了紫川。可是,齊少鈞不是我的義父,我也從未害過文簫哥哥,您,要殺便殺,不必多問。”
血,一滴滴,順着劍刃流下,透着胸口白衣滲出,異常的刺目。青淵雙手微顫,猛得拔出長劍,尚未來得及收回,雲軒已然近乎殘忍的將劍身刺進心口處,道:“再深一寸,我便會喪命。我說過,我有心願未了,您如果還肯相信我最後一次,我一定救活文簫哥哥。”
青淵眸底沉澱出一層徹骨悲涼,僵持許久,終是沉聲道:“我信。”
雲軒鬆開手,展顏而笑,道:“謝謝……….”
青淵身心俱疲的收回長劍,一言未發,轉身而去。
雲軒木然的擦着胸口大片大片涌出的血,眸子掃過空蕩蕩的閣內,極輕的自語道:“對不起,孃親,軒兒等不到你回來了。這一次,軒兒真的沒有家了……”
當夜,墨軒閣忽起大火,整整燃了兩個時辰方纔被撲滅,閣內一切,均被燒爲灰燼。幾乎同一時間,命在旦夕的文簫由閣內憑空消失,不知所蹤。
那夜,碧水山莊沒有混亂,沒有驚慌,出奇的靜寂,出奇的暗沉。
青淵踩着隨風揚起的灰燼,目光錯亂而渾濁。寒星隱在暗處,冷漠的眼睛裡,卻是多了幾分空洞。
七日過後,文簫平安歸來,不僅解了劇毒,氣色較以往竟還好了許多,莊內衆人這一次倒是禁不住議論了一番,猜測紛紜。只不過,當問起這些日子的經歷時,文簫的記憶裡卻只是空白,來來去去,彷彿只是做了一場虛無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