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我出現在寢室的時候,張盛又像往常一樣,坐在電腦前打遊戲,不過他用的並不是他自己的電腦。他的電腦,以及我的電腦,還有我們各自的物品都不寢室裡了。
“怎麼這麼快回來?”當看到我出現,張盛就有些奇怪地站了起來,問道,“順利嗎?”
“順利得超乎想象。”我一屁股在同房的牀上坐了下來,看着張盛,“我們的東西呢?都哪兒去了?你拿起當了?”
“是啊,當了買內褲去了。靠,什麼鳥話。”張盛說着,站了起來,“房子已經弄好了,就等少爺你巡視了。”
“這麼快?”我記得上個學期租好房子之後,基本上什麼都沒弄,怎麼一下子就可以住人了?
“快你個頭,昨天我們四個人前前後後搞了一整天了,體力活全是我乾的。”
“白癡,你不會請搬運公司啊?”
張盛苦着臉說道:“廢話,我以爲我不想請啊。可是我剛想打電話叫搬家公司的時候,樓蘭雪就說不用了,反正一點東西而已,自己搬好了,何必浪費,楚洛華也跟着起鬨,我就只能自己搬了。”
“他們說得也對,勤儉持家嘛,哈哈哈。”我笑着搭着張盛的肩膀,幸災樂禍地說道。
正當我們倆說笑着,站起來準備去看看我們的新房子的時候,我們的同房回來了,他急匆匆地走進房間,一邊拿書一邊對我們說道:“聽說今天下午是院長的女兒開的課,你們倆不去嗎?傳說她可是個美女哦。”
同房的話剛說完,我的腦海裡就浮現出那個留着古典劉海短髮,臉上掛着淡淡的深入人心的美麗笑容的女孩。我於是趕緊停住腳步,問道:“她開的什麼課?”
“《西方女作家作品賞析》,選修課。”同房答道。
“《西方女作家作品賞析》?這門課還真是比較奇怪。”我說着,笑了笑,看着張盛,“這門課你幫我選了沒?”
張盛笑着癟了癟嘴,“這麼弱智的課我怎麼可能會幫你選?”
我伸手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才弱智,美女的課都不選。”
“哎喲,有什麼關係嘛,如果你真的想去瞄mm,就算沒有選也可以去啊。”張盛瞪了我一眼,說道。
“這倒也是,不過應該不會已經沒有位子了吧?”我看着同房問道。
“這個你放心,這門課只有我們文學院可以選,而且是在大教室上課,座位肯定是有的。不過,你們要去就快點,不然就沒有前排的位子了。”同房說着,急匆匆地率先走了。
這時候,張盛便笑着用肘側擊了我一下,說道:“上課去吧,小色狼。”
我衝張盛笑了笑,說道:“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我還是個學生。”
說完,我們倆就一起並肩跟在同房的身後,向着可以容納五百人的大教室走去。當我們走到教室,看到裡面竟然差不多已經座無虛席。在選修課,尤其是社科選修課幾乎無人願選的西京大學,居然有這麼多人重新選修這門《西方女作家作品賞析》,由此可知,我國大學生的性飢渴程度是多麼的嚴重,政府實在是應該大大的關注這方面的問題,適當出臺強行降低美女入學分數線,以及減免美女學雜費的法規纔對。
好不容易在最後兩排擠下兩個位子坐下來,就聽到旁邊的人在嘰哩哇啦的講有關這個女老師,也就是院長女兒的八卦。據說,她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是在堅果國居然已經結婚。一聽到這裡,我心頭就一陣惋惜,哎呀,真是可惜了,這麼年紀輕輕的,怎麼那麼想不開啊。
正感嘆間,鈴聲響了起來,然後我就看到院長的女兒柳寧,穿着前蘇聯女教師的經典造型出場了,戴着金絲眼鏡,一件白色的襯衫,灰色的長裙,和那幅照片裡一樣,依然是古典的劉海短髮,看來她酷愛這個髮型。而她臉上所掛着的微笑,比她的照片裡要鮮活得多,不過她的笑容裡,依然有一種祛除人心中邪念的魔力。
現在和當年已經不一樣了,師道近父道這一套已經沒人信了,所以一般來說,當美女老師出現的時候,班裡的男生們都會毫不掩飾地發出驚歎聲,更下流的甚至會吹口哨。但是當柳寧出現在教室裡的時候,教室裡卻沒有出現這種情況,相反,整個教室反而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大家都端正自己的坐姿,筆直地看着黑板。看來,柳寧身上那種安寧的魔力,不止是在我身上有效。
“大家好,我叫柳寧,從堅果國剛回來,從今天開始,整個學期都將由我來教大家這門《西方女作家作品賞析》。”說到這裡,柳寧笑了笑,“我昨天晚上看了bbs,看到有些同學發的帖子,問一個美學博士,爲什麼會開文學史的課,還是這麼奇怪的題目。關於這個問題呢……”
看着柳寧站在臺上微笑着自我介紹着,張盛突然湊到我身邊,說道:“喂,黎文慈也在。”
我此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柳寧的身上,所以也沒有大在意張盛的話,只是“哦”了一聲,然後繼續聽柳寧說話。
“喂,她在看你。”張盛於是又推了推我,說道。
我依舊不經意地問道:“誰?”
“誰你個豬頭啊?白癡,黎文慈在看你!”張盛說着,在底下用力捏了我一下,這下我的注意力才終於收了回來,有些惱怒地看着他,問道:“老大,你幹嘛?殺人啊?”
“就算錢不易跟你翻臉,但是黎文慈又沒得罪你,你幹嘛對人家那麼冷淡?你知道不,昨天搬家黎文慈還主動跑來幫忙,你的房間全是她幫着佈置的,楚洛華和樓蘭雪根本就插不上手。”
我聽到他這麼說,才終於轉過頭去看了看黎文慈的方向。她坐在我的左邊前面兩三排的樣子,正在偷偷望我。當我看向她的時候,她又趕緊把頭扭回去。
“看到了吧?我就說她在看你。”張盛旁白道。
我心裡一邊想着下課找個機會跟黎文慈聊聊,一邊轉過臉,瞪着張盛說道:“知道你視力好了,死眼鏡。”
“靠,我是路見不平,拔刀襄助。是兄弟也這麼說,黎文慈沒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對別人那麼冷淡沒有道理。就算你們不可能在一起,你也不用對別人那麼冷淡啊,做個朋友總可以啊。”
我原本心裡就有點亂,聽到張盛在我耳邊嘮叨,就更加亂了,於是我便嘖了一聲,轉過臉去不耐煩地對張盛說道:“哎呀,行了,你一個小處男,你知道個屁,別瞎嚷嚷了,我自己會解決,認真上課。”
說完,我就扭回頭,一臉肅然地看着講臺,張盛見我不搭他的調,就也覺得沒什麼意思,於是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我剛把頭轉回去之後,就聽到柳寧開始問:“在西方女作家所寫的書中,大家最喜歡的是哪本?”
在座的男人,業餘時間大部分都泡在遊戲和色情精神製品中,哪裡有時間去看什麼女作家的書?而且,我們現在都幾十歲人了,不可能還有熱情像小學那樣嗷嗷叫着大喊,老師,我知道,我知道,多沒造型啊。
因此,柳寧這麼一問,我們男生都沒怎麼發言,倒是女生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一起喊道:“《簡愛》。”
“ok,那我們第一課,就先講《簡愛》。”柳寧說着,擡起頭看着在場的所有學生,說道,“在講這本書之前,我們先選兩個同學來朗誦一下《簡愛》裡的經典段落,不知道你們中哪兩位願意出來朗誦?”
一般來說,男大學生一般都是比較無恥的,只有在課堂上例外。因此她話音剛落,教室內一片鴉雀無聲。柳寧見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們華夏人就是這個習慣不好,太羞澀了,朗誦而已嘛,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過了一陣,柳寧見依然沒有人願意主動,就換了個說法,“既然大家都不願意上臺,那麼還有一個辦法,我們學學希臘人,大家看看自己的四周,看看有誰能夠勝任,覺得可以的,就大聲喊他的名字,呼聲最大的上臺。”
她這話說完,整個教室裡便頓時亂成一團糟,大家紛紛四處亂看,然後一陣亂喊起來。不過身爲文學院當之無愧的第一知名兼演藝人士,楚天齊這三個字的呼聲無疑是最高的。
這時候,柳寧便笑着順着衆人的目光指了指我,說道:“不要躲,就是你了,這是羣衆的意志,不可違抗。”說到這裡,她還補充道:“我來上課之前,我爸爸就跟我介紹過你了,說你很聰明,就是上課喜歡睡覺,據說連站着都能睡着。”
教室裡頓時一片鬨堂大笑,而我卻不得不在這一片鬨堂大笑中,緩緩走向講臺。好在演戲已經演多了,倒也談不上怯場,只是有點不好意思而已。
當我站在講臺上,站在柳寧旁邊之後,柳寧便笑着看着臺下,“誰願意跟這位楚天齊同學一起上臺?”
聽到柳寧的話,站在臺上的我,有一種等待配種的感覺,渾身上下覺得不自在,於是有些尷尬地低下頭來。臺下則是一片鬨然,這時候輪到女生們彼此起鬨了。但是起鬨歸起鬨,始終沒有人敢站起來。就在柳寧又要故技重施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老師,我來。”
當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整個教室都一片喝彩聲,其中尤以我們那些同班同學叫得最響。至於原因,我不用擡頭都知道,那就是主動舉手要求上臺的,正是我們的同班同學黎文慈。
在同學們的鬨鬧聲中,黎文慈鎮定自若地走上臺來。柳寧誇獎了她一番之後,給我們每人一本書,給我們指明朗讀的段落之後,問道:“需要給你們時間熟悉一下嗎?”
黎文慈搖頭道:“不用了,這本書我已經看過很多遍了,尤其是這一段。”
柳寧於是看了看我,我點了點頭,說道:“我也還好。”
“那麼……現在就開始?”柳寧看了看我們兩人,問道。
我們兩人一起點點頭,“好。”
“你叫什麼名字?”柳寧又問黎文慈。
黎文慈答道:“黎文慈。”
“好。”柳寧對黎文慈笑了笑,然後走到側邊,對教室裡的同學們說道,“現在就讓楚天齊和黎文慈同學爲我們朗誦《簡愛》的經典段落,大家鼓掌歡迎。”
她說完,全場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尤其是張盛和我們班那些傢伙,鼓得尤爲熱烈,不過我看這些掌聲多半是八卦的因素居多。
面對大家的掌聲和笑聲,黎文慈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她轉過身,看了我一眼,問道:“可以正式開始了嗎?”
我看着表面顯得有些冷漠的黎文慈,不知道怎麼的,恍惚間竟然有一種錯覺,彷彿站在我眼前的就是簡愛本人一般,清秀,自尊,倔犟。如果碰到適合她的男人的話,她絕對算得上是夢中的珍寶吧。
我心裡雖然這樣想,但這想法只在我的心裡,並沒有流露出來,我只是表情平淡地點點頭,然後說道:“可以了。”
黎文慈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臉上居然馬上流出眼淚來,這使我很是吃驚,而教室裡的嬉鬧聲也頓時因爲她的淚水而停止了下來,整個教室重又回到了柳寧剛進來時候那種安靜的狀態。這時候,黎文慈讀出簡愛的第一句對白,“我以爲你也走了。”
“我改變主意了,或者說是布蘭奇一家改變了主意。你怎麼哭了……”我雖然心中詫異不已,但是我畢竟受過高強度特殊訓練的專業人士,所以我還算是勉強接了下去。
“我想到要離開桑菲爾德了。”黎文慈讀到這裡,望着我,眼睛裡充盈着倔犟而委屈的淚水。
我有些乾澀地吞下一口口水,勉強穩住心神開始跟她對讀,我們一句一句的讀着。黎文慈每讀一句都充滿了情感,讓我不知不覺地竟然也進入到書中的情緒當中去,心情也越來越沉重。我怎麼也想不到,我這個以帶人入戲著稱的好演員,現在居然也會被一個從未表演過的表演者帶入戲。
當讀到第十幾句的時候,我讀道:“即使是好朋友也會分手的,還是好好利用一下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吧,在這靜靜地坐一會。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坐在這兒了。我有時候會對你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簡。特別是當你在我身邊的時候,好象在我左肋的什麼的地方有根弦,跟你那小小的軀體裡的,同樣的一根弦緊緊地連在一起了。如果不得不分開的話,這根弦就會被繃斷。我有個奇怪的感覺我的血會從體內流出來,至於你,你會永遠忘了我的。”
黎文慈搖了搖頭,讀道:“我永遠都不會那樣的,先生,這你知道。我明白必須得走,但這就象……看到了必死的下場一樣。”
“你是從哪兒看到了這是一種必然?”
“從你所擁有的那些美女們那兒。”
黎文慈的這句對白,讓我眉頭一皺,書上明明寫的是“從你的新娘那兒?”怎麼會突然變成“從你所擁有的那些美女們那兒。”
不過,這種疑問只是一瞬間,我很快便明瞭了黎文慈的意思。現在看來,她跟我之間的這場朗誦,讀的或許並不只是《簡愛》這麼簡單。
爲了不讓臺下的同學察覺到有哪裡不對,我便趕緊接道:“什麼新娘?我沒有新娘。”
“但你很快就會有!”黎文慈說道。
我就像羅切斯特那樣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是的,我會有的,會有的。”
而這時候,幾乎又是在一瞬間,黎文慈的淚水又再次泉涌出來,兩隻拳頭也微微用力地握着,她拋開書本,衝着我大聲地說道:“你以爲我會留下來,做一個對你來說無足輕重的人嗎?你以爲我窮,低微,不漂亮,就沒有靈魂,沒有心靈嗎?我和你一樣有靈魂,有一顆完整的心!如果上帝也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也會讓你難以離開我,就象現在我難以離開你一樣。好了,我已經說出了我的心聲,現在就讓我走吧……”
當說到這裡,她終於再也無法維持下去,一把把書丟在了講臺上,然後一隻手掩着面,大聲地哭着衝出了教室。
整個教室一片寂靜,同學們的表情都很奇怪,有感動,有詫異,有莫名其妙。而我則手裡拿着書本,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踉蹌着衝往門外的背影,心中有無窮感慨,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教室內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呆了差不多五秒鐘的時候,柳寧才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推了推我,說道:“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追?”
我沒有聽柳寧的話,我依然站在原地,望了好一陣門口之後,把書本放回講臺,然後對柳寧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好追的。如果沒有信心帶給別人快樂和幸福,追來做什麼。”
說完,我垂着雙手,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熬完了整節課的,我只在半個小時以後聽到耳邊響起了鈴聲,然後我不等柳寧說下課,就在大家異樣的眼神中站起來,離開了教室。
不多時,張盛就跟着跑了出來。
“你告訴我,你剛纔爲什麼不要去追小慈?”張盛滿臉不忿地說道。
我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不想做任何解釋。”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張盛癟了癟嘴,然後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理她,不就是跟錢不易不妥嗎?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跟錢不易之間的事,這是男人之間的事,何必牽涉到一個女人身上,這就是你的胸襟嗎?”
“這不關錢不易的事。”
“那關誰的事?”張盛說着,一把把我拉住,“哦……我知道,你是怕小慈纏着你,是嗎沒錯,黎文慈確實喜歡你,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但是她已經跟我說了,她對你沒有什麼別的奢求了,只想跟你做個普通的好朋友。人家一個女孩子,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你還想怎麼樣??阿齊,我承認,你是牛逼,可是你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再這樣下去,你就不是我認識的楚天齊了。因爲我認識的楚天齊,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冷血。”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張盛的肩膀,說道:“阿盛,我跟你坦白說吧,我本來打算下課就去請黎文慈吃飯的,但是現在,這是不可能的事了。你相信我,我這麼做,不是因爲我變了,或者我覺得自己拽之類的,我是真心爲她好,我才這麼做的。”
“屁話,你把人家弄成這樣,你居然還有臉說你是爲人家好。人家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而已,又不要你怎麼樣?你用這麼作踐人家嗎?”
我原本肚子裡就有火,只是一直壓着,現在聽到張盛這麼做,終於壓不住了,我脖子一扭,然後回過頭來,青筋直冒地對張盛吼道:“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和楚洛華之間,有可能做朋友嗎?你這個白癡。”
張盛聽到我這麼一吼,整個人當時一愣,完全轉不過彎來。
而我沒有再離他,只是無比懊惱地轉過身去,獨自離去。在這時候,我突然記起一句香港電影裡的對白——原來甩人的感覺,並不會比被甩好受。
我想,我現在也可以說一句,原來拒絕人的感覺,並不會比被拒絕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