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中那身影動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向房間的另一角移去。
穆凡的速度自然不在他之下,提上勁力,擡腳緊逼。真氣如清流涌上脈絡,在掌心交織成一團霸道的殺氣,朝着黑影的後背擊了去。
穆凡這一掌,雖然不是必殺的一擊,但是七成的功力穩穩打在任意一個人的身上,也是非殘即傷。
夜闖將軍府,非奸即盜,若是被他尋得秘典,怎能得了!
四周的空氣被蒼勁的掌風壓的很低,沉重的讓人窒息。飛襲的掌中仿若藏着刀鋒,已悄悄逼至近前!
千鈞一髮之際,那身影卻猛然停住了。
這讓一擊必得的穆凡也是吃了一驚。但是開弓難有回頭劍,真氣未斷,穆凡的手掌如刀斧直劈了上去。
“砰——”棉布的衣衫悶響一聲,在黑暗中爆裂成碎片。
穆凡頓住身形,心頭一驚。
他胸有成竹的一擊,居然打空了。
耳畔,驚聞風動……
他猛然回頭,密密麻麻的鐵器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着幽光,自那紛紛落下的碎布後飈射過來。
迅猛之勢無法抵擋!
穆凡好似怔在了原地。瞳孔在那一瞬間放到最大,淡藍色的眸子裡,映出星光般的影子,雨一般向自己這邊灑落。
呼嘯的鋒鳴後方,隱約傳來暗中人得意的笑聲。
因爲穆凡的驚雲掌根本無法敵過那三十六枚暗器,除非他是神!
可就在那點點銀輝天羅地網般罩下的瞬間,笑聲突然斷了。
一道白影在穆凡身前閃過,那些暗器便像掉進了深淵,一股腦地被吞了進去。
穆凡神色無恙地一掄手,“噗噗噗——”三十六枚暗器一枚不落地插進了木樑上。
接着,身形一轉,白衫翩然落回肩上。
“你究竟是何人?”穆凡沉聲喝道。
那人影且驚且懼,怎敢與神醫對話?慌忙轉身運足輕功,飛也似的奔出了房間。
“鼠輩!”穆凡口中悻悻的罵着,順着背影追了上去。
月光勝雪,映亮宏偉的府邸。
明暗兩色的府庫閣上,躍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踏碎了這滿地光影。
前者一面逃着,一面和後者做着周旋。
黑衣人在前,穆凡在後。
這黑衣人還算聰明,他每次落下,便會躍向身體斜側的位置,然後利用下一次的轉身空當,向身後的追兵拋擲一枚飛鏢。
穆凡緊跟在其後,靈活的躲閃着。如此方式雖然能爲自己爭取逃命的時間,但在他眼裡終究還是雕蟲小技。
俊逸的臉龐染上一抹月色,暈生出淡淡的笑容。穆凡將手一翻,掌間多了一枚玉玦,綴着緋紅的流蘇。
就在黑衣人將要落地的一剎那,玉玦飄然脫手狠狠地擊在他小腿上。黑衣人冷哼一聲,心有不甘的躺倒在地。膝下劇痛,已經限制了他的行動。
素白的身影落地,步履輕盈地走來。但看在黑衣人眼裡,卻是一步一個刺痛。
“你跑的蠻快的。”穆凡盯着黑衣人的腿,訕訕的笑着。
“誰叫你來的?”
黑衣人恨恨地看着穆凡,沉默不語。
“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冷哼,別過頭去。
“你……”穆凡蹙了下眉,臉色漸漸冷了下來,真氣鼓起兩袖。
黑衣人回頭看穆凡,眼中燃起絲縷怨念。他艱難的舉起右手,手中夾着一枚暗器。
穆凡停住腳步。
他在等黑衣人出手。
只要黑衣人出過這一次手,他便再爲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那枚黑色的暗器便真的飛了過來。筆直地向着穆凡飛了過來。
穆凡微微一笑。
如果它有一百八十種飛擊方式,他便有一百八十一種把它攔下來的方法。
但是……
這次他似乎想錯了。
就那枚黑色的小東西在襲至穆凡身前,突然爆裂開來。大蓬的煙霧瞬間將他包裹起來,捲入混沌之中。
穆凡大吃一驚。運氣揮袖,掃開朦朧的煙幕。
前方的地板上卻空空蕩蕩,連個殘影都沒有,那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早已杳無蹤跡,只留有一枚晶瑩的玉玦,輝映月光。
(二)
月邊,漸籠上一層薄雲。
鬼魅的步子在深府中催的急促。穆凡眉間帶着慍色,捉到掌中的獵物突然反擊逃跑,這對捕獵者來說是個巨大的**。
他也暗自悔恨,自己居然如此掉以輕心。
那黑衣人長於使用暗器,具有一定的功法路數,定是江湖中哪個的門派的門徒。只是自己閱歷缺陋,難以辨別出是何教派。
不過,那黑衣人受了他玉玦一擊,此時必然會腳下吃痛,逃也逃不遠。除非他能就此銷聲匿跡,否則他一定會把他揪出來,賞他一記痛不欲生!
白色的身影在牆邊一閃,躍出了北苑。
穆凡閃身至西苑門前。就在進門時,腳下突然踩到了一個什麼東西。他俯身拾起,赫然正是黑衣人遮擋臉部用的面紗。
面紗在門口脫落,它的主人,此時應該已經在回房的路上了。
穆凡冷哼一聲,素白的影子在門前化做一道電光離去,只在月下留下一抹殘影。
西廂閣前,一個身影鬼鬼祟祟的走着。
衣上淡淡的粉色融在黑暗裡,便分辨不出身形。一卷典籍被她小心翼翼的揣入袖中。
一個人在黑夜中躡手躡腳的行着,多半是源於他的恐懼。也許是他生來膽子就小,也可能是,他怕被多事的眼睛瞥見。
那影子觀顧了下左右,釋然的籲出一口氣。
可就在下一秒,她突然睖怔住了。她隱約感受到了身後的寒氣,一隻素白的衣袖環在了她身前,接着腰際便被一物頂住。
“啊——”她驚懼的叫了一聲,然後閉緊了眼睛,像一隻獵刀子下等待發落的獵物。心臟在胸腔狂跳不止。
穆凡能明顯感受到她的不安。
“你還想逃嗎?”冷冽的聲音飄進她耳道,卻和那日耳畔暖人的氣息截然相反。
但是,她聽到那個聲音時,多多少少放鬆了下來。
“穆,穆神醫……我是翡翠啊。”她怯怯的回頭。
暗中水靈靈的大眼睛,映入穆凡瞳孔。
“夜半三更,你在這裡幹嘛?”聲音裡滿是質問。
“我是來西廂閣找東西的……”翡翠語氣弱的很。但她感覺到頂在腰間的器物被它的主人撤回了。
穆凡放開翡翠。
她立即受了驚似從穆凡的懷中掙脫,怔怔退了幾步。
一個本子掉在了地上。
她俯身去撿,結果被一隻快速伸過來的**了先。
“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穆凡接着月光看了眼手中的書本,“《神農藥典》,你找它做什麼?”
“大小姐病的突然,而且這麼久還沒好,我一個出身貧賤的婢女,什麼也幫不上。”她垂着頭道,“治療大小姐需要很多藥材,可我作爲她的侍女,卻對藥理一竅不通,所以……”
“所以你就到西廂閣裡翻出了這本《神農藥典》?”
她低頭默認。
穆凡的笑聲突然在寂靜的庭院中響了起來。他似乎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翡翠知錯了,還請神醫贖罪。”翡翠突然跪下身去請罪。
穆凡一把將她扶了起來,目光在她纖細的小腿上掃過。
他要找的,也是隻纖細的腿,但卻帶着重傷。
而翡翠的腿上並沒有傷。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一瞬間治癒自己的傷。
所以翡翠不是他要找的人。
穆凡嘆了口氣,把書卷還給了翡翠,輕聲道了句,“你是個有心人。”
不等翡翠說些什麼,素白的身影已然離去,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中。翡翠望着那道背影,久久無言。
三更已過。
這個時間,本不適合人出來活動。
熊毅漫不經心的走在長長的迴廊裡,看着天邊模糊的月影。
漫漫長夜,他卻無心睡眠。
穆凡的佈局圖已繪製的所差無幾,待到時機成熟,一場大規模的突襲就會降臨將軍府。到時他就會拔出自己緊握的劍,與冷月一衆一起,將這空庭血洗。
那時……他還能見到那個花間獨立的身影嗎?
熊毅在心底苦笑了一聲,無解。
他本來是個不會笑的人。
也許這一聲中,包含了一個少年心中最朦朧的期許。
梅香馥郁。
熊毅靜靜走在園的邊緣,凝望着。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柔弱的身影。
“啊——”女子驚叫了一聲,立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慕……姑娘!”熊毅回過神來,驚訝的望着那個綽約的美人兒。
女子瞥了他一眼,眸中聚起幾分慍色,“月黑風高的不去睡覺,在這裡晃盪,難道是對本姑娘有非分之想?”
熊毅一時語塞,他是該承認還是否認呢?
相顧片刻,女子無奈的朝他笑了笑,一瘸一拐的走進梅園。
“慕姑娘的腿怎麼了?”熊毅趕上前扶住她。
“哎呦!”慕姑娘詫異的看着熊毅,嬌斥了一句,“你這個人,看起來老老實實,怎麼只會趁人之危的占人家便宜?”
她斥責的時候,眉宇間還是綴着笑意,傳到熊毅耳中的時候,卻像是女子撒嬌的感覺。
“我……”
“我只是在找東西時不小心碰了一下,不礙事。”她掙脫他的手,輕聲笑了笑,轉身繼續走自己的路。
“沒有事的話,不要在我這鏡花閣亂逛,會有人把你當做採花賊抓起來毒打的。”
熊毅怔怔的立在原地,看着那道搖擺着的翩翩倩影隱入繁複的梅花之中。
卿本佳人,跛了腳,也依然是美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一個美若謫仙的弱女子,半夜三更的跑出自己的居閣,會去找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