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武承嗣和武三思等一班武則天寵信的臣僚立刻煽動百官一起跪倒,山呼萬歲。
李旦見此情景,心裡立時明白了,趕緊忙不迭也跪下,並且示意自己的嬪妃也都跟着跪下。年幼的李隆基雖也經常給自己的祖母下跪,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一時只顧向四周看了。於是在拜倒的人堆當中,就只有兩個站着的人:李隆基和武則天。嚇得他的母親竇氏趕緊伸手去按站着的李隆基。
竇氏的臉顏色大變,道:“三郎,你還不趕緊跪下。”
李隆基被母親按倒,卻有些不解的說:“母親,他們都管我的皇祖母叫萬歲,難道我的皇祖母成皇帝了嗎?”
竇氏沒有回答李隆基,只是一個勁地叫他噤聲。
武則天正擡眼看着天上的綵鳳,只用眼角睥睨着裙腳下匍匐着的人們,嘴角微微翹起,確有一種捨我其誰的凌厲霸氣。是年武則天六十七歲,以前無古人的氣魄榮登帝位,改國號爲周。
李旦是個性格軟弱的人。對自己的母親武則天從來都是一味順從,絕不敢有半分頂撞。對他來說,這樣的皇帝真的做的好累,所有的事情都得看別人的眼色,不讓做反而心裡很輕鬆,像心頭卸去了千斤巨石。不過,有一件事卻使他的心情黯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連太子的地位都要保不住了。
原來,自從萬象神宮造好之後,武則天每年正月初一都要在這裡舉行隆重的祭祀大典,祭拜祖宗和天地。按照禮制,有初獻、亞獻及終獻。就是分三次祭拜,按尊卑排序。往年都是睿宗李旦緊隨武則天之後做亞獻,他的大兒子成器做終獻。眼看着到了臘月底了,武則天又要在萬象神宮舉行祭奠了。但這一次,她卻要讓自己的侄子魏王武承嗣和樑王武三思做亞獻以及終獻。
李旦站在院中一棵梧桐樹下,擡頭凝望頭上那些枯枝,想到自己作爲武則天的親兒子,竟然還不及她的侄子時,便不禁長嘆起來。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童音道:“父皇,你是不是心裡有什麼難過的事呢?”
李旦扭頭一看,原來說話的是自己的三兒子李隆基,看來他還不明白自己已經不是皇帝了。看着他用大人的口吻問自己,李旦不禁苦笑起來,伸手摸着李隆基的頭,道:“爲父沒事。三郎何故要這樣問呢?”
李隆基仰着臉,道:“我看父皇不住的在此嘆息。”
看着如此乖巧的兒子,李旦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眶涌上淚來,他道:“沒事的。爲父只是覺得氣悶,在此做呼吸吐納罷了。”
李隆基滿臉童稚,問道:“父皇,那呼吸吐納有什麼好處嗎?’
李旦不禁莞爾一笑,道:“呼吸吐納當然有好處了,可以使人頭腦清醒,心中暢快。”
李隆基立即高興起來,道:“那我也要和父皇一起在此做呼吸吐納。”
李旦將他攬在身旁道:“好啊。”
於是父子兩個就在這梧桐樹下一起做起了呼吸吐納。李旦低頭看着兒子那副童真可愛的模樣,自己也像受到感染一般,覺得心裡不似方纔那樣的憋悶了。他道:“三郎,後天就是正月初一了,到時候爲父帶着你進宮去參加祭祀大典好不好?”
李隆基道:“那我又可以見到皇祖母了,對吧?”
李旦道:“是的,你想見到皇祖母嗎?”
李隆基道:“想啊。”
李旦知道武則天對李隆基一向還是相當寵愛的,所以李隆基的話也是純粹發乎於心,他兩眼含着柔情看着李隆基,道:“三郎,爲父已經不是皇上了。”
李隆基顯然有些詫異,道:“你不是皇上了,那誰是呢?”
李旦道:“你的皇祖母。”
從夜裡下起的大雪直到第二天午後才停。洛陽城到處是銀裝素裹,積雪厚有一尺。
李隆基和大哥李成器及二哥李成義一塊跑到王府外面去耍。護衛陳玄禮看見趕緊叫了幾個家丁跟了去。陳玄禮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卻身手極是了得,人又機靈,李旦極爲器重他,到哪兒都願意帶着他。
大哥李成器是十三歲,老二李成義是十歲,老三李隆基只有六歲。哥仨兒正是好玩的年齡,這一跑到外面,就如三匹脫了繮的小馬駒一樣在雪地裡滾開了,互相打着雪仗,開心到忘乎所以。這可把跟來的五六個家丁給忙乎壞了,生怕出了什麼紕漏,也跟着他們一起在雪地裡亂滾。陳玄禮更是緊跟着年紀最小的李隆基,半步也不敢離開。
哥仨兒正在路旁雪地裡同家丁嬉鬧,突聽有人高聲喝道:“駙馬千歲駕到,閒人速速閃開。”
路上的行人聞聽此言趕緊紛紛向兩旁閃避。路滑難行,有人一着急便跌一個跟頭。李隆基與兩個哥哥本就在路邊玩耍,所以也沒有理會什麼駙馬的車仗,依舊連喊帶叫的玩鬧,十分開心。
這隊車仗無論從陣容還是氣派上看都絕不是等閒之輩,旗幡之上都寫着一個“武“字。果不其然,在當中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中坐着一個錦衣華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這個人也是武則天的侄子叫武攸暨。太平公主的丈夫薛紹死了,現在他是新任的駙馬。
他聽的路旁有兒童的喧鬧聲,便露出極爲不滿的神色,隔着厚厚的車簾對身旁的侍從說道:“什麼人家的頑童如此沒有規矩,來人那,與我立即驅散。”
好個武攸暨,他要過路,連人家高興的權利都要剝奪。也霸道的太過分了。
旁邊的侍從不敢怠慢,答應一聲,立即馳出幾騎向李隆基他們奔來。
陳玄禮一看那車仗中有幾騎向這邊馳來,知道不妙,立即招呼衆人將兄弟三個保護起來。
武攸暨的幾名侍從驟馬來到李隆基等人面前,才勒住繮繩,馬蹄踏起的雪花濺了陳玄禮等人一身。
爲首的一名侍從舉起鞭子點指道:“你們是哪家的,不知駙馬爺打這兒過嗎?還敢在此胡鬧,快滾遠一點。”
陳玄禮知道對方來頭不小,所以也不敢吭聲,只用手扶着刀把,保持着警惕,護着三位王子。就在這時,陳玄禮的身後,李隆基用稚嫩的童音喝道:“你們是哪家的狗,瞎了眼了嗎?也敢來這裡亂叫。”
那幾個侍衛本來氣勢洶洶,卻沒料到會被一個小孩子一同搶白,又見李隆基穿着打扮不是一般人家,倒也一時氣阻,不敢貿然動作。
陳玄禮也高聲道:“快去稟報你們的主子,這是豫王殿下的三位王子。”
幾個侍衛立時明白對方不是等閒之輩,便撥回馬又回到了武攸暨車旁,將對方的身份報與了他。
武攸暨方纔已在車裡聽到了外面說話,及至聽了侍衛稟報,便也知道奈何不了對方。他眉毛一揚,眼珠一轉,吩咐手下:“咱們走。”車仗隆隆前行,到了李隆基等人身旁時,武攸暨挑起車簾,眼向他們一掃,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們不是原本住在宮裡嗎?怎麼不在宮裡住,遷了出來了?”說罷放下車簾,嘿嘿一陣的冷笑。
李隆基聽了這話,便問大哥李成器道:“是啊,大哥,我們爲什麼要遷到外面呢?”
李成器畢竟已經十三歲了,而且還做過皇太子,對於李旦被廢黜的前因後果雖不是十分明白,畢竟也略略的懂得了一些。他低下頭沒有回答李隆基的話。
李隆基見狀,便又再追問。李成器只好低聲說道:“因爲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再住在宮裡了。”
李隆基正要繼續追問,只見他的母親竇氏以及李成器的母親帶着幾個丫環踏雪來尋他們。竇氏邊走邊說道:“你們這些孩子,怎麼玩起來也不知道回家了嗎?”
陳玄禮連忙同衆人擁着母子幾個迴轉王府了。
除夕一過,就是正月初一。萬象神宮的祭祀大典就要在這一天的上午舉行。
一清早,李隆基便同兩個哥哥穿戴的鮮明整齊,單等着跟李旦一起進宮去參加祭祀典禮。王府門外,車仗都已預備好了,陳玄禮同着一干侍衛都在那兒侯者。竇氏親手給李旦披上貂裘大氅,又囑咐了幾句,李旦方纔領着三個兒子走到外面,登上馬車向宮中而去。
李旦現在地位不穩,所以處處都要低調,所過之處均不準侍衛大聲呼喝。一行車馬迤邐來到禁宮門外。按照慣例,父子幾個是先要去拜見武則天的。陳玄禮指揮車騎停下,父子幾個紛紛走下車來。
李隆基一下車,就看到了不遠處正站着那個白白胖胖的武攸暨,正同武則天的另一個侄子金吾將軍武懿宗在說話。
武攸暨一見是李旦父子幾個來了,便對武懿宗耳語了幾句。武懿宗說道:“讓我來治治他們。”然後便拔腿向李旦的車仗走來。走到近前大喝道:“喂!你們不懂規矩嗎?所有的隨從人員趕快將車馬牽到一旁,把路讓開!”
李旦見武懿宗竟當着他的面如此對自己的侍從說話,立時心生怒火,但想到自己的處境,便不敢抗聲,唯有諾諾連聲而已。就在這時,李隆基突然走到了李旦身前,擡起小手指着武懿宗,道:“這裡是我們家的朝堂,我的車仗喜歡擺列在這裡,關你什麼事?你膽子倒不小,敢對我的侍從指手畫腳?”
看着面前這個小孩子昂然站立,毫無懼色的指責自己,武懿宗也一時語塞了。
恰好這時武則天的鑾輿從裡面路過,聽的外面喧嚷,便問身邊的太平公主:“太平,怎麼外面鬧得這麼厲害呢?”
太平公主道:“母皇等着,讓兒臣去看看。”她出來一看,原來是李隆基正在教訓武懿宗,便笑了起來,回來對武則天說道:“母皇,您猜是誰?”
武則天道:“我聽的那個聲音莫非是我的寶貝孫子三郎不成?”
太平公主道:“可不就是他,那個小祖宗可是個好惹的?定是武懿宗惹了他,正在那兒把他罵的狗血噴頭呢。”
武則天哈哈笑了起來,道:“我就說嘛,別人也沒這個膽魄。快去把三郎給我領來,有日子沒見了,真是怪想的慌的。”
太平公主趕忙又出來,招呼李隆基,道:“三郎快來姑母這兒。”
李隆基一看太平公主召喚,“哎”的應一聲,就顛顛地跑了過去,邊跑邊回頭瞅一眼武懿宗和武攸暨,洋洋得意。那兩個人只有站在後面幹哼哼,沒一絲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