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溫雖然五十好幾了,卻生的十分高大魁梧。誰料卻是徒有一副大丈夫的軀殼,沒有一絲剛斷的氣概。他腆着圓滾滾的將軍肚,對着宗楚客和葉貴,只是攤着大手,跺着腳。口中不住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宗楚客急道:“現城外四周屯有五萬府兵,都督當趕緊調集他們進城平叛。照現在這情勢,一刻也不能耽誤啊。”
葉貴道:“北門外駐着八千關中健卒,皆是您的舊部,您可速召他們進城。”
韋溫道:“是啊,本王險些忘了,那咱們就去吧。”韋溫向外就走,便召喚者侍從們。
宗楚客在後面趕了幾步拽住韋溫,道:“都督,您就穿這身衣服去嗎?”
韋溫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他慌忙之中只穿了中衣出來接見宗楚客和葉貴,自己此時也未免覺得好笑,於是趕忙道:“來人,快取我的盔甲來。”
不一會兒,三個家人捧着韋溫的金盔金甲並佩劍飛跑進來,七手八腳幫着韋溫結束整齊,他這纔到了外面上了坐騎,一夥人魚貫涌出大門,驟***門而去。葉貴也騎了一匹馬,而宗楚客仍舊騎着家中的黑驢,綴在馬隊後面。
宮中的情形還未傳達至北門,守衛見了韋溫自然不敢攔阻,統統放行。
北門外的府兵就駐紮在離城十里遠的地方,由韋溫的親信騎都尉高崇統帥。韋溫等人不費多大功夫就已來到了營寨的轅門之外。紛紛勒馬,長嘶之聲此起彼伏。刁樓上的幾名哨兵正然在昏昏欲睡,猛可裡被馬嘶之聲驚醒,都站起來瞭望。
不等刁樓上的軍士詢問,早有韋溫的貼身護衛向上高呼:“韋都督駕到,爾等速去報知高將軍。”
韋溫的樣子極好辨認。軍士們趴在刁樓沿上往下一看,可不是嗎,就這個噸位,這個派頭,指定就是韋溫無疑。當下軍士們迅速順着梯子往下爬,有去開寨門的,有去裡面通知高崇的。
高崇是韋溫一手提拔起來的。刀馬嫺熟有兩下子。他聽的軍士稟報,一骨碌起來,趕忙穿衣披甲,往外就走,剛推開帳門,跨出中軍帳,迎面就見韋溫已帶了人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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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旁就是黑燈瞎火的興隆客棧,此時就像死一般的靜。忽然自遠處想起了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向着興隆客棧的方向而來。是兩個從關外來的馬販子正趕着幾十匹馬,馬羣噴鼻之聲接連不斷。
一高一矮兩個人似乎並未注意到幾十步外的興隆客棧。他們的注意力被遠處的景象吸引着。
高個子小聲道:“老五,你看那邊像是有一支軍隊正向着長安城的方向開去呀。”
矮個子道:“我看也像。這架勢別是城裡出啥事了吧?”
高個子道:“不好說。不過這太平時節應該不會出啥大事吧?”
矮個子道:“哥呀,我記得這道旁有家客棧來着,怎麼走了着許多時,還沒看見呢?”
高個子定睛向前細看了一會兒,道:“我瞧那前邊不遠好像就是。說不得咱們先到那客棧中暫住一時,明日也好先打聽打聽再說。”
隨着越走越近,矮個子也終於看到了興隆客棧黑乎乎的影子,道:“我說有嗎,好像叫什麼興客棧,上年來過就忘了。”
說話間,二人趕着馬已到了興隆客棧門首。店夥計睡的豬一樣死,因爲他總是最累的,卻又不操什麼心。店主睡不實,不管這客棧好壞,也是個生意,所以他時刻留心着各種動靜。深更半夜,若是客人當然歡迎,若是盜匪可不得了。他連忙起來,從裡面出來,把夥計撥拉醒了,悄聲對他說道:“外邊有動靜,你去門口聽聽。”
夥計意識並未完全清醒,不情不願揉着睡眼,慢吞吞來到門邊,扒着門縫往外一瞧,見許多的馬匹,且有兩個人正向這邊走來,便明白了。回頭對店主道:“掌櫃的,我瞧着像是販馬的要住店。”
店主聽見這話,才走了過來,一瞧,可不是嗎,不等兩個馬販子發話,先開了門,問道:“二位可是要住店嗎?”
兩個馬販子道:“正是。”
好幾十匹馬都被馬販子趕着,跟着店夥計向後院而去。馬棚雖然不小,但一下子涌入這許多馬登時裡外都擠滿了。
院子裡的這一番動靜把王毛仲給弄醒了,因爲他住的那間房正好挨着馬棚。自打出走之後,他心裡一直就不踏實,對任何異常的動靜都相當敏感。一旦睜開眼,便再也不肯睡去,只豎着兩隻耳朵聽着外面說話。
馬棚畢竟空間有限,於是院子裡的大樹也成了栓馬的樁子。那高個子一邊拴馬一邊問那夥計:“方纔俺們來時見對面遠處有好些軍隊都往長安城裡去了,小二哥你知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啊?”
夥計道:“往長安城裡了?最好他們都滾蛋纔好呢。白日裡就會滋擾百姓,也不知叫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高個子道:“就是啊,上年我來時沒見那裡駐着兵,好端端怎麼就住了那許多的兵呢?”
夥計道:“你個外鄉人哪裡知道,聽說那些兵都是從關中調來的,還不是皇上駕崩了之後,他們纔來的。”
高個子道:“別是城裡出啥事了吧?俺瞧那些個兵跑的挺急的。”
說話的只是閒聊,聽話的卻騰地坐了起來。王毛仲聽的外頭說的這些話,也不只是個啥情況。城外的府兵往城裡開,不用說城裡定然鬧得很兇。
離開長安就是無盡的飄泊,下一站在哪裡只有天知道。人的心若不是充滿矛盾,人生就不會面臨那麼多選擇了。王毛仲明白,若是李隆基贏了,而他走了,那麼他也許會徹底的沉淪了。
富貴險中求!王毛仲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返回城裡。或許這個時候還來得及。他對自己的身手還是頗有自信的,等閒三二十個漢子絕不是他的對手。先回到城裡再說,到時候也好相機行事。
窗外的說話聲已然消失了。王毛仲穿好衣服,下了地開門來到了院中。見一棵樹下一圈栓了好幾匹馬,便徑直走了過去。雖然夜裡黑暗,但他還是迅速挑中了一匹。那馬見有生人逼近,便躁動不安起來,王毛仲見狀忙伸手輕撫他的鼻子,那馬立時便安靜了下來。他與馬打了多年的交道,十分熟知馬的脾性。
王毛仲把這匹馬從樹上解下來牽了走到院門,抽取門閂,輕輕推開,拽着馬跨到了外邊。馬上並無鞍韂,他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跨上光溜溜的馬背沿着客棧的後牆催馬向長安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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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溫率軍離了營寨,須斜着穿過一片廣闊的高粱地方可到正對長安北門的官道上,速度自然受阻遲緩了下來。急的他不停的催促全軍快行。
王毛仲催開坐騎,四蹄生風,不消片刻功夫已接近了那篇高粱地。他勒住馬,定睛使勁瞧着遠處官道上的動靜。他是個莽伕力士,眼裡自然很好。夜裡視線雖然不好,但他藉着漫天的星斗,仍然看到了官道上影影綽綽連貫移動的黑點。他料定那定是從客站對面營寨裡發出的府兵,但有一點他不敢肯定,那就是究竟是誰調動了這支軍隊。
他本是個機敏之人,又久隨李隆基左右,朝中上下的事也曉得個七七八八。知道城外的府兵皆是受韋溫統轄節制的。若是李隆基已經得手,控制了局面,調兵之人自然是李隆基無疑。自己跑了過去,即使在唐突也還好說。可若是調兵者是韋溫,自己冒冒失失跑過去問人家:“誰是帶頭的?”不給亂槍戳下馬來,捆翻了纔怪。
他見官道上那些黑點增長速度始終恨緩慢,邊心中納悶,那片營地連綿數裡,裡面還沒有萬把子人嗎?怎麼官道上瞧上去卻象只有幾百人呢?
猛可裡他忽然醒悟過來,是拉,從營寨所在的位置到官道上去,穿過那片高粱地乃是捷徑。可是軍隊數量龐大,去穿過那篇高粱地反而快不起來。說不得自己也只有如此了。想到這裡,他丟了馬匹,朝着那片高粱地飛奔而去。
高崇瞧着韋溫在前面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低聲罵道:“這該死的高粱地!”他恨不得叫軍士們都抽出刀來,將這片高粱地盡數砍到,可那樣只會更費功夫。
宗楚客和葉貴兩人也剛從高粱地裡鑽出來。宗楚客記得他們來的時候,明明是從高粱地裡的一條小路很順利的就到達了營地。怎麼返回時,就找不到那條路了呢?難道真是所謂的忙中出錯嗎?
不過說實在的,逆流而動者,其所遇的坎坷險阻自然不問可知,下場也往往很可悲。
宗楚客見葉貴尖聲尖氣的一連聲喊着“快點、快快!”他也顧不得再去思忖什麼了,趕忙也跟着敲起了邊鼓。
府兵們在高粱地裡相當的散亂。王毛仲一頭扎進去,向前飛掠着。忽然他停下來,因爲他聽到了一個低低的嘟囔聲:“真是活見鬼了,深更半夜的叫老子起來,真是不受用。你叫快就快了嗎?有本事你放一把火燒了這片地,老子就快給你看。”
王毛仲伏低身子,撥開面前的高粱穗。一名軍校正側身對着他慢吞吞向前挪着,想來必定是他在發牢騷無疑。王毛仲悄悄地潛到那名軍校的身後,猛的身形暴漲,用小臂使勁的卡住了他的咽喉,往後用力一帶,便把他拖過了一旁。
那名軍校猝然遭襲,本能的想喊叫,怎奈王毛仲那隻小臂似鐵一樣硬,弄得他有出氣無進氣,丟了槍,生生被拖出去七八步遠。他把軍校放倒,一翻身用右膝頂住他的胸口,兩隻鐵鉗一樣的大手卡在他的咽喉處,低聲問道:“快說誰是帶頭的,否則殺了你。”
那軍校連個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對方制服,知道來者不善,嘶聲道:“是••••••是韋都督。”
王毛仲一聽此言,再不猶豫,兩隻大手抓住那軍校的腦殼,喀喇就給他扭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