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想起從前的事心頭不禁恨恨然。那時對崔湜也曾特異的寵愛,卻不料這個負心的小白臉離了自己投入了上官婉兒的懷抱。如今他送上門來,正好藉機羞辱他一番。她這樣想着,卻又禁不住去瞧那素箋上的詩文,道是:九月蓬根斷,三邊草色緋。風塵馬變色,霜雪劍生衣。客思愁陰晚,邊書驛馬歸。殷勤鳳樓上,還袂及春暉。
她哼了一聲,暗暗道:“這小子倒有幾分才氣,把自己扮成一副可憐摸樣,我偏不可憐他。”
這時崔湜走了進來,見了太平公主忽然就跪了下來,道:“下官崔湜拜見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本想好好罵他一頓,可是一看他那張俏生生的臉,心忽然就軟了下去。剛纔眼光還凌厲的嚇人,這會兒忽而就滿是柔情。那個勁頭兒就像是看到丟失的愛犬又回到了身邊。她道:“你不在華州好好呆着,跑回來到我這裡做什麼?”雖是詰問,可口氣卻柔和的多。
崔湜道:“近日天氣寒冷,恰巧下官我得了幾件裘皮大衣,特來給公主殿下您送來。”
太平公主一聽這話,立時就被感動了,鼻子也是酸酸的。心想難爲他還想着我,到底還有點良心。女人是聽覺的動物,最易被花言巧語打動。崔湜就這麼一句貼心的話,把太平公主內心的防線立刻就瓦解了。
太平公主道:“嗯,好,拿進來叫我看看。”
崔湜轉身出去,叫從人將裘皮大衣拿了進來。
一旁的慧範冷眼瞧了半天,見崔湜出去,立刻揶揄道:“不就是幾個破大衣嗎?有什麼好?”
太平公主見他醋意大發,心中好笑,道:“破大衣怎麼了?難爲他還知冷知熱的想着我。這一冬天,就破大衣也沒見你送我一件。”
慧範立時急道:“趕明兒,我給你拉他幾車來。不,我現在就去,一會兒準給你拉幾車來。”他說走就走,起身向外走去。
太平公主咯咯笑道:“快回來吧,真是病的不輕。”
慧範也不應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崔湜領着從人挑着兩個箱子進來時,正與慧範碰頭,見他急衝衝往外走,心中納悶,想跟他打個招呼,可慧範卻根本不理他徑直從他身邊過去了。
崔湜叫放下箱子打開,從裡拿起一件,早有侍婢過來接了去叫太平公主看。太平公主一看果然是上好的狐裘製成,便讚了一句。
崔湜一看太平公主高興,連忙道:“公主殿下,這共是十件裘皮大氅,都是採自黃狐腋下之毛製成,端的是名貴非常。”
這十件裘皮大氅的確價值不菲,崔湜這次爲了重新讓太平公主接納自己,算是不惜工本,煞費苦心了。好歹他這心思並沒白費,仗着昔日舊情,再加上這份貼心大禮,太平公主也就不計前嫌了。
當下她柔聲道:“崔郎啊,難得你有這份心,這一路之上可冷嗎?”
崔湜道:“我一想到就要見到公主殿下您,再冷就也不覺得了。”
太平公主心中大悅,立刻吩咐準備酒菜與他接風,且叫他坐在了自己身邊,透着一股親密無間的勁兒。她道:“今兒個你來的還真是巧了,我這兒還有一桶葡萄酒呢。”她到也會借花獻佛,叫人擡了葡萄酒桶過來,與崔湜一邊吃酒一邊敘起了情話。其實她現在也正愁沒個賴以託付的心腹呢。朝中宰相大多是李隆基的人,她頗有身單勢孤之感。她已經想好了,過個兩三天就去見李旦,定要將崔湜弄到宰相隊裡,加強自己的勢力。
慧範倚仗着太平公主一向橫行無忌,看中人家的田產店鋪,二話不說就讓僧徒們強奪過來據爲己有,長安城中每個不怕他的。他帶了僧徒去,一番巧取豪奪道是沒弄來幾車裘皮大衣。因爲那玩意兒不但價比黃金,且極爲稀罕,掃蕩了一番也只弄了五六件。他大爲光火,便把一個皮貨商倉房裡的羊皮襖、羊皮帽子等貨物盡數劫掠一空,拉了兩大車。待回到山莊後,天一大黑了。
當初,太平公主本就極愛崔湜年少俊美,至此重逢,聯袂並坐飲酒,十分的歡洽。半酣之時,便互相姐呀弟呀的在榻上調起情來,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之際,崔湜放出那調弄撩撥得手段來,弄得太平公主越發情不能自已,以至於雲鬢橫斜,衣衫凌亂,那一對白光光顫微微的致命兇器早已破繭而出,紅信吞吐,妖光四射,一陣陣的笑罵聲直達屋外。
忽然侍婢報說慧範回來了,太平公主也不避忌吩咐叫進來。慧範發了狂言,沒能兌現,自是垂頭喪氣,進來劈面見二人狎坐在一起,面上紅雲亂飛,黏黏糊糊好個春風盪漾的架勢,心裡自是沒好氣,兩步跨到榻前坐下,也不吭聲自己倒酒連喝了好幾杯。
太平公主盯着他的鋥亮的後腦勺,笑着問道:“弄了幾車來呀,慧範?”
慧範仍是不說話,兀自飲酒。
太平公主道:“哪裡有那許多的裘皮大衣呀?那是稀罕的東西,你呀能弄來五六件就不錯了。”
慧範大是吃驚,道:“公主殿下怎知我只弄了六件來?”
太平公主道:“你們天竺沒有分明的四季,一年到頭都是熱烘烘的,當然用不着裘皮大衣了,你也自然不懂得集腋成裘的道理啦。那黃狐腿根的毛能有多少?六件就已經不少了。”
這時崔湜舉起酒杯,對慧範說道:“慧範國師跑得辛苦了,下官敬國師一杯。”
其實他們這些人哪有那麼多醋吃?若是跟誰動真感情,也就不叫男寵了,說到底也還是趨炎附勢之輩。只不過就像狗一樣,彼此不熟自然先要亂咬一番。數杯酒下肚之後,隔閡就漸漸沒了。
臘月天私自從任上跑回長安來見太平公主的,不但只崔湜一人,還有濠州司馬竇懷貞。從前他依附韋后,並曾因娶了韋后老邁醜陋的乳母還被士大夫們拿來開涮。果然人都是喜歡走走慣了的路。韋后、上官婉兒倒了,他們還是會去拜倒在女人的裙裾之下,投靠太平公主,心甘情願的在她面前覥顏卑膝,爭着爲她吮癰舐痔,並引以爲榮。
太平公主也正想在內閣中多安插自己的親信,就去找李旦,叫李旦把崔湜和竇懷貞調回京師安排進內閣。李旦也不想老惹妹子不高興,隨下詔調任崔湜爲太子詹事,竇懷貞爲御史大夫。
太平公主現在是急於廢將李隆基廢掉而後快。正月剛過完年,她就召集所有親信在山莊宴會,而且還特意讓女婿唐晙去請侍中韋安石,想拉他入夥。誰知韋安石表面上雖保持中立,卻對太平公主並不感冒,對她的邀請斷然拒絕。
太平公主于山莊大宴親信的餓第二天,又一個謠言就傳遍了京城內外。謠言稱:宮廷內外傾心東宮,姚崇、宋璟與太子潛有謀異,不日將有大變。
謠言傳入李旦耳朵裡,他立即密召韋安石入內,問他道:“卿知近日傳言否?”
韋安石道:“臣知道。”
李旦道:“朝中上下俱都傾心東宮,唯卿能保持中立,卿可爲朕留意,看着傳言是否屬實。”
韋安石道:“陛下是相信此謠言嗎?”
李旦道:“朕不確定。”
韋安石道:“陛下當知猜忌之害大矣。此乃有人刻意離間陛下與太子,臣請陛下萬勿墮人奸計。”
李旦道:“卿何以知之?”
韋安石道:“臣請問陛下,太子與初立時有何不同?”
李旦沉吟道:“無有不同。”
韋安石道:“既無不同,當可知是空穴來風無疑。臣還有一直言,請陛下先恕臣罪,臣纔敢講。”
李旦道:“韋卿但講無妨,朕不怪罪你。”
韋安石道:“太子若有二心,當不會延捱到此時。”
李旦本就對李隆基頗爲信任,只是由於謠言肆虐,日甚一日,才心中起了疑竇,至此才被韋安石猛然點醒。他道:“卿之言甚是。謠言止於智者,卿真乃智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