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黯然離了長安,遷往蒲州居住。住到四個月時,忽然接到了朝廷詔敕,着她遷回長安。太平公主自是喜不自勝,打點行裝啓程歸京。
原來李隆基畢竟念着姑侄情分,也不想鬧到彼此決裂的地步。所以到了四個月頭上,果然踐約向李旦啓請召回太平公主。
四個月時間裡,太平公主的確也冷靜了一些,再次回到長安,安分了不少。可是一個人的到訪,卻又使她雄心再起,這個人就是蕭至忠。
蕭至忠早年曾以清儉有決斷而聞名。後來依附武三思而得到升遷。武三思被殺後,他又依附了韋后。李重俊兵變事敗後,宗楚客、冉祖雍等人曾向李顯參劾太平公主和李旦預謀參與。臣工多不敢言,唯獨黃門侍郎蕭至忠挺身而出爲之辯護,而且,他還曾上疏力陳時弊,極言斜封官爲害之深,“臺寺之內,朱紫盈滿,官秩益輕,恩賞彌數。儉利之輩,冒進而莫識廉隅,方雅之流,知難而斂分丘隴。才者莫用,用着不才,二事相形,十有其五。故人不效力而官匪其人,欲求其理,實以難哉。”
說起來,趨炎附勢也是人之常情。誰不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呢?小弟若是沒有老大罩着,其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只是有人在選擇大樹時還欠缺些眼光罷了。人性本來就是多面而複雜的,硬要分個好壞對錯也沒什麼意思。
韋后這棵大樹一倒,蕭至忠也免不了受到牽連,於是當即被貶爲晉州刺史。不過此人在晉州乾的還不錯,把當地治理的井井有條。以他的才幹自然不甘心久在地方,還得回長安。可是怎麼回去呢?他思前想後,終於想到了太平公主身上。此時的太平公主剛從蒲州回到長安不久。
蕭至忠置辦下了厚禮,偷偷潛回長安來找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依舊住在山莊裡。經歷了一場挫敗之後,她尚然沒有完全恢復信心。會見蕭至忠時,她半躺在榻上,也提不起什麼精神,一副慵懶的樣子。
蕭至忠是做足了功課纔來秘密謁見太平公主的。他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道:“卑職爲公主殿下不平啊。”
太平公主心境不是很佳,就懶懶道:“蕭大人何出此言?”
蕭至忠道:“公主殿下乃是萬乘至尊,普天下莫不敬仰,可如今卻遭人排擠,受人擺佈,怎能不令人心生不平呢?”
一個遠道而來的大臣忽然說出了這樣同情的話語來,當即讓太平公主很是感動,再想到自己的處境,她立時覺得心頭髮酸,說道:“有什麼法子呢?人家是父子,寡人只是個外人,也只好處處忍氣吞聲了。”
蕭至忠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我聽說皇上還是對您頗爲倚重的,只是有人從中挑撥罷了。兩軍對陣最怕的就是自亂陣腳。您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振作起來,須知事在人爲。若只顧自怨自艾,卻只會讓自己煩惱,而小人卻益發得志了。”
太平公主也是個一點就着的人。剛纔還懶懶的沒情沒緒,被蕭至忠這麼三言兩語一說,轉眼便似茅塞頓開了一般。她忽然坐直身子,道:“蕭大人所言甚是。若不是你,寡人到這會兒還沒醒呢。寡人看你已是成竹在胸,說說看你有什麼好法子?”
蕭至忠道:“公主殿下可知因何受制於人嗎?”
太平公主道:“太子處處與寡人背道而馳,寡人雖屢次力爭,卻不濟事,徒呼奈何?”
蕭至忠道:“公主殿下可知當今宰相爲誰?”
太平公主道:“知道啊,張說、韋安石、陸象先。”
蕭至忠道:“有哪一個肯爲公主殿下用命嗎?”
太平公主沉吟半晌,搖頭道:“確實沒有一個。”
蕭至忠道:“哪一個肯爲太子用命呢?”
太平公主稍愣了一下,道:“你這一說,寡人倒想起來了,他們個個都在維護太子。”
蕭至忠道:“是啦,宰相們個個都出自太子門下,着朝堂上哪還有公主殿下您的立錐之地呢?”
太平公主道:“對呀,他們個個都是太子的人,自然處處向着太子,爲太子說話了。似這個樣子,寡人該如何是好呢?”
蕭至忠道:“公主殿下您想想,若是反過來,宰相們都是肯爲您用命之人,局面當如何呢?”
太平公主道:“若如此當然好了,可想要反過來可並非易事啊。”
蕭至忠道:“殿下您是皇上唯一的妹妹,該怎麼做,卑職想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太平公主自然之道改怎麼做。和崔湜、慧範等人比起來,蕭至忠則令她肅然起敬,就好似在沉沉黑夜,忽然出現了一盞指路明燈一樣,令她心神一振。其實蕭至忠處心積慮這樣做,還有一層原因,就是他並不想看着李隆基日益壯大,他心底對李隆基懷着不小的怨恨呢。
蕭至忠有個兒子爲禁軍千牛衛。李隆基夜襲禁宮之時,他的兒子正好在宮中值守。當晚宮中,一派腥風血雨,兵荒馬亂,而他的兒子恰好就戰死在了亂軍之中。兒子養到長大成人容易嗎?換作是誰,都得傷心欲絕。所以蕭至忠對李隆基心懷怨望也是事出有因,若不是他發動宮廷政變,他的兒子豈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太平公主自與蕭至忠秘密會晤之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立即收拾收拾從山莊回到了城裡。她原先是什麼時候想起來了,纔要入宮去見李旦。如今,則一反常態,堅持每日入宮。每次進宮,她都要將全身上下收拾的光彩渙然,且總是一副笑語吟吟溫柔可親的樣子。或陪李旦閒聊飲酒,或陪李旦遊戲雙陸。李旦本就喜歡這個妹子,這下更是親的不行了。他心中始終還是希望自家人都能融洽相處的。
日久天長,看着時機漸漸成熟,太平公主連哄帶笑的支使李旦對內閣來個乾坤大挪移。遷張說爲東都留守,封韋安石爲尚書左僕射。唐初時,僕射爲宰相,可到了這會兒,已是有名無實的虛職了。拜蕭至忠爲刑部尚書,崔湜爲中書侍郎,竇懷珍爲御史大夫,岑羲爲侍中。茲是太平公主復又聲勢大振。
不僅如此,太平公主還有模有樣的學起了李隆基當初的做法,在禁軍中廣泛培植自己的力量,先後把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和知羽林將軍李慈也招入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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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對姑母突然恢復活力,再次把朝廷攪了個底朝天,有點措手不及。爲不使李旦生氣,他也只好無奈接受。話說回來,與對手針鋒相對,也不是他的風格。
寶昌寺主持普潤因爲預謀參與李隆基夜襲禁宮,而受封三品之爵,時常的出入東宮。有一天,他向李隆基引薦一個來自江都叫做王琚的士人,言稱此人不但有才略,且有極擅煉丹之術。李隆基很感興趣,當即叫普潤帶來一見。
隔日,普潤帶着王琚來東宮見李隆基。近殿之後,王琚卻忽然昂起了胸膛,故意放慢了腳步。
普潤髮覺王琚落在後面,回頭道:“快些走,太子殿下就在裡面。”
誰知王琚卻朗聲說道:“在長安城中,只聽說太平公主的威名赫赫,並不曾聽人說起太子,真是怪哉呀。”
王琚的聲音傳入內殿,恰好被李隆基聽見,正是一語道中了他的心事。他立即叫太監快請進來,並設宴款待。
王琚入內參見李隆基。李隆基拉他坐在身邊,見他果然是個儒雅俊逸之士,心中添了幾分喜歡。三人團坐飲酒,李隆基請他陳說當今形勢。
王琚道:“韋后乃智識短淺之輩,弒君又是大逆不道之事,是以衆叛親離,殿下誅之爲易。而太平公主乃是武則天之女,兇狡無比,朝中大臣盡出其門,皇上又愛之甚深,頗爲縱容。殿下如今之處境實在是堪憂啊。”
李隆基道:“似這樣又如何是好呢?寡人實在是不願意再惹父皇煩惱,是以只好一忍再忍了。”
王琚道:“殿下可知天子之孝有別於平民之孝嗎?”
李隆基道:“請講。”
王琚道:“天子之孝,在於安宗廟、定社稷,豈能因小孝而誤國家大事呢?況且殿下立有天地之奇功,而當儲君之位。太平公主雖是殿下姑母,說到底只是臣下,如何就能獨攬大權呢?如今只有張說、劉幽求、郭元振心向殿下,太平公主之黨羽已遍佈朝野,觀其勢必將危及社稷,殿下切不可視若無睹。”
李隆基聽罷心中暗暗稱是,他何嘗沒有這種危機感呢?沉吟了好一會兒,卻忽然問道:“寡人聽說你極擅煉丹之術,是嗎?”
李隆基忽然轉移話題,王琚先是愣一下,思維也猛地跟着來了個急轉彎,道:“是的,殿下,我曾精研煉丹之術,十分精通。”
李隆基大喜,大有相見恨晚之感。轉天入奏李旦,授王琚爲太子府詹事,一個月之後又升任太子舍人,日夕不離李隆基左右,時常爲他出謀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