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的李楷固和裴旻已經等不來孫佺了。還好,他們終於殺開了一條血路,擺脫了奚、契丹聯軍的糾纏,同着奇蹟般逃出冷徑山口的趙嶽、魏登山帶着二百來個騎兵向東狂奔而去。值此存亡危急的邊緣,他們已經沒有權利選擇逃亡的方向了。因爲他們要面對的不只是敵人,還有比敵人更可怕的,完全失去鬥志,到處亂竄,自相踐踏的**。東面的人員最爲稀疏,所以他們向東奔逃,然後慌不擇路。
在一口氣跑出去十幾裡,並涉過一條溪流之後,他們進入了一片林子,終於把冷徑山戰場遠遠的拋在了後面。
正午的陽光穿透層層木葉,在林中的草地上佈滿了光斑,四處都瀰漫着植被散發出的自然清香,使剛脫離血腥與硝煙的一夥人突然間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除了李楷固之外,沒有人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裴旻向四周張望了一回,問道:“都統大人,咱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
李楷固只顧着低着頭想事,聽得裴旻問話才緩緩擡起頭來,道:“這是營州和冷徑山之間的一片林子,咱們若是想回幽州,還得往南走。”
軍士們跟在後面。他們除了心懷一絲僥倖之外,全是不滿和怨氣,這個時候開始逐漸發泄了出來,罵罵咧咧,不停發着牢騷。
李楷固心煩意亂之餘,遂下令全隊在林間稍事休整片刻,再做定奪。馬匹交給軍士拴好之後,裴旻找到一塊臥虎石,請李楷固坐了下來,他則坐到了旁邊地下。軍卒們紛紛跑到林外的溪邊去取水喝,趙嶽和魏登山則吆喝着叫軍士先取來水給李楷固和裴旻送過去。
裴旻接過軍士送來的水囊,仰脖子灌了幾口之後,說道:“都統大人,屬下直到現在都覺得很奇怪,爲什麼始終沒有看到孫大帥呢?”
此時的李楷固也是筋疲力盡,口乾舌燥,捏着水囊狂飲一通之後,道:“只有一種可能,孫大帥定是在路上遇到了敵軍。”
其實,裴旻也隱約感覺到了孫佺多半定是爲敵所阻,結果從李楷固嘴裡得到了與自己的猜測一樣的答案。他喃喃道:“也不知孫大帥究竟怎麼樣了?”
李楷固沉默不語,顯然他沒有要答茬的意思。失魂落魄就是自他以下所有人的寫照。自保尚且不暇,那裡還有心思去關心別人的死活。
灌了一肚子水,趙嶽忽然覺得尿急,遂從地下站起來,走到一棵樹下小便。放水時的輕鬆感,竟然使他有興致哼起了家鄉的小曲,調子跑得厲害,根本聽不出有什麼音調。
完事之後,他繫好褲子,轉過身來,正要擡腿之際,忽然他那滿臉血污的臉上,一雙黑眼珠子似乎就要擠出來似的,遠遠的樹叢之間有一條黑影一閃而沒。一定是敵人!在逃亡者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經被觸動之後,他下意識地張口想叫。可是就在他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振動聲帶之時,一支快似閃電的弩箭突然就沒進了他的嘴裡。撲——,箭簇透過後腦,一股鮮血激射在了他身後那棵白楊樹的樹皮上,然後他便倒了下去。
呼喊聲隨即響起:“有埋伏——”
就在**亂紛紛抽到起身的當兒,弩箭的尖嘯聲也霎時四起,毫無防備的軍卒接連中箭倒地。
裴旻和李楷固聞之警訊,都趕緊拔劍自衛。二人一邊撥打飛來的弩箭,一邊向自己的坐騎靠攏。
到得坐騎旁邊,裴旻一劍挑開拴在樹上的繮繩,縱身上了馬,抓住繮繩往左一帶,兩腿使勁一夾衝了出去。左側十幾步開外的一棵樹後,露出了半個腦袋,他一早就發現了。
樹後是一個奚人。他見裴旻向他衝來,忙又射出一箭,卻被裴旻一劍打落。慌亂中,他趕緊撇了弩弓,去拔別在腰裡的刀。那裡還來得及,身着爛銀鎖子甲,跨着一匹白馬的裴旻已如一團白色旋風般殺到,劍光一閃,早將那個奚人的腦袋砍了下來。
當李楷固發現所謂的埋伏只是二十幾個手持弩弓的偷襲者時,勃然大怒,大呼着叫手下軍士上馬殺敵。騎兵們一旦迅速接近那些奚人的弩弓手,局面即大爲改觀。軍士們掄起橫刀,藉助戰馬的速度與衝力,威力大顯。不消多少功夫,二十幾個奚人先後都被砍翻在地,只餘四五個向四下裡逃散。
在折損了包括趙嶽在內的三十多名**將士之後,李楷固終於再次控制了局勢。
裴旻縱馬來到李楷固旁邊,道:“都統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在這鬼地方耽擱的越久,就越是危險。”
李楷固點頭道:“我記得這片林子外面以東有一條官道直通幽州,是當年奚和契丹臣服大唐時所開闢的,說不得咱們趕緊出了這片林子尋路去吧。”
裴旻道聲是,招呼剩餘的一百多人跟着李楷固向林外奔去。
從昨天的子夜,一直到今天的正午,悲劇一再上演。冷徑山與**大本營這條線上,浮屍遍野,流血漂櫓。無能的主帥不但自己成了階下囚,而且還使十萬**全軍覆沒。
營州城外,**那虛有其表的大營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場一般。周以悌和他所率領的二萬人馬都還矇在鼓裡,根本不知道厄運已經悄悄向他們逼來。**慘敗,孫佺被俘,李楷固和裴旻則倉皇逃遁。接下來,就該輪到他們了。
黃昏時分的晚霞十分的絢麗,火燒雲把天邊映得通紅一片。
勝利的消息遲遲沒有傳來,百無聊賴之下,周以悌只好靠在大帳裡來回踱步來打發這難熬的時間。讓人不禁覺得他是在爲自己的生命作倒數計時。
忽然,大營內呼喊聲驟起。周以悌一驚,幾個大步跨出帳外。
一個校尉一溜煙跑到他跟前,神色慌張道:“稟將軍,西••••••西邊••••••有大隊敵人來襲。”
周以悌的大腦在收到這樣的信息之後,一時間完全理不清頭緒,更別提給出什麼正確的判斷了。他道:“什麼?”
那名校尉向西一指道:“將軍,敵人來襲。”
接近四萬的奚契丹聯軍在一晝夜的激戰中只損失了最多一萬人,且多爲步卒。現在,李大酺正率着餘下的兩萬多鐵騎瘋狂撲向周以悌的大營,在殘陽的血色裡,如洪流滾滾,殺聲震天。
周以悌目不轉睛的盯着西邊,目瞪口呆,心驚肉跳。
李大酺的大軍殺到,在周以悌大營裡許之外,立刻對其展開合圍。
絕望在周以悌的心頭蔓延。他很清楚這座營寨根本就是座孤營。他們所攜帶的糧草最多隻能在維持一天。因爲他們的任務只是爲了迷惑敵人,並沒有打算真的在此結壘自固,強攻營州。一旦孫佺的捷報傳來,他會立即下令拔營起寨去和孫佺會和。然後長驅大進,進入松漠地區。
敵人只是在安靜的佈陣。佈下一座鐵桶陣!將周以悌團團包圍,然後等着他們被飢餓打到,完全失去戰鬥力。那時候••••••
周以悌自認爲已經洞悉了敵人的意圖,四面楚歌。沒錯,他感覺到現在自己同手下這兩萬人就是四面楚歌。極度的焦慮使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對策。不過,他知道擺在面前的路並不多,戰或是降。他想選擇前者,正在一遍遍的說服自己下定決心。他很清楚不論從那一面突圍,一定會遭遇到敵人傾盆而下的箭雨,那是極具摧毀性的打擊。
西北方向似乎有對方的統帥。雖然到處都是敵方的騎兵,但是西北方向敵陣中,有二十多騎並非整齊的排列,而是簇擁在一起,指指點點。這點經驗他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