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諶好奇問道:“香城中人不是說這些都是英才俊傑,擁有中階工匠水準嗎?”
李塵淡淡一笑,道:“中階工匠?我看着這些人的確有那麼些水準,但一個個都長袖善舞,敏於交遊,並不是我所欣賞的類型。”
“而且,坊間的那些個工匠職稱,並未得到造化宗承認,過分一些的,甚至敢以學徒水準僭稱高階工匠,這些又不是沒有先例,終歸還是修爲水準限制了名銜,如若沒有達到築基修爲,不敢妄稱師匠。”
路諶汗顏,他就是坊間的師匠,名銜含金量也並不是那麼高,不過僥倖修煉到築基境界而已。
和李塵討論這種話題,簡直就像是在自討沒趣,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看來東主並不喜歡他們。”
李塵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良久才問道:“假設有一理想世界,人人生而自由,無私真誠,彼此之間分配勞力與勞動果實全憑整體利益,將會如何?”
路諶想了想,道:“他們所學,大概將會百無一用吧!”
世家豪門,多信奉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那一套。
生產勞動的才學,不是沒有,而是隻論生產,並不見得如何出衆和優越。
如若當真出衆和優越,也不會幾百上千年都沒有新的結丹大匠誕生,甚至更進一步了。
這個世上也不會有世家衰亡,興衰更替。
然而現實是浪花淘盡英雄,古往今來,不知多少精英豪傑都作了古,他們的基業也早已經化爲烏有。
真正得以不朽,至今仍然還在熠熠生輝的,是偃者先賢們的道統,是《偃門全書》那樣的傳道之書。
他們的家業不會流傳下來,道統和技藝成果才能流傳下來。
“不錯。”李塵道,“因爲那樣的理想世界,沒有商業容身之地,也不用以利相交,發展金融和經濟。”
“凡人國度,以牛,羊,稻穀,鹽巴相互交易,有私心者,必有盜匪之患,欺行霸市之擔憂,商賈重利,亦要從中盤剝一道,更有種種天災人禍,外敵侵擾,這才需要相聚起來,聯結相抗。”
“人多了,就會誕生管理上的需求,產生國家,官府,纔會有法律法規。”
“此爲人道之論……”
“然天道亙古,百姓日用,乃是天理循環所生,居於生產者之外的食利者,究竟是從何而來?”
路諶還沒有回過神,便又聽得李塵自問自答道:“食利者,名爲食利,實爲食人,乃是私心的產物,如若人人都能如同蜜蜂,螞蟻,社會大同一體,則效率百倍提升,根本不存在這種凡俗意義上的成功者。”
李塵這是有感於理想社會和現實社會的差異而發。
如若人無私心,即便是相同的交易,都可以放在地上,任取所需,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省下多少人力物力?
有那功夫守着攤子做買賣,不如多幹一下午的活,或許收益更豐。
原始社會如此,步入現代,爲此而耗費的人力物力豈不更多?
盲目生產,重複消費,人類整體浪費的力量更甚。
“人之智慧,勞力,絕大部分都消耗於算計同類,利益相爭,如此看來,英雄史詩,不過也就是愚人愚行的記錄而已!”
“假若人無私心,兢兢業業,自食其力,則必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勞動所得,盡歸公帑,老有所養,病有所醫……”
路諶沉吟良久,帶着些許遲疑反對道:“可那並不現實,因爲人生而有私心,也是天理使然!”
他提出了最爲關鍵的一點。
人的私心,利益的驅使,這些種種,也是自然造化所產生,本身就算在天理循環的一層。
商業上的需求,管理上的需求,也都是人所脫離不得的。
路諶無法想象沒有私心的人類社會,也不覺得撇除那些來討論有何意義
他更指出道:“如若沒有利益驅使,也不會有探索,建設的動力,沒有戰爭毀壞,也不會有頻繁的革新……”
李塵輕嘆一聲:“確實如此!”
他爲偃者,當然不會強行否認這一點,如若連這個都否認,那未免也太胡攪蠻纏了。
但他亦又說道:“所以這些豪強世家,是內鬥相爭的勝利者,佔據靈峰福地,廣博資糧,多出精英之才。”
“這些成功者,本應帶領我人族修士和偃者道途走向輝煌,但百萬年來,常有停滯不說,還時常倒退!”
“你再看那些個俊傑,才子,一個個風姿不凡,談吐,見識,盡皆遠非門下匠人,奴工可比,實則與百萬年前盤剝偃者的那些外道有何區別?”
“聰明才智,都用錯了地方呀。”
李塵看向路諶,語重心長道:“你所言天性,確實如此,反而人之修煉,就是要超脫凡俗,超脫天性。”
“如若不求此,修煉又有何意義?”
“在我道之中,人工智能,就是專門爲了取代治人者,食利者而誕生的,我願天下人人如龍,唯有以此取代食利者,才能杜絕私心,天下爲公!”
路諶聞言,面色大變:“您……您的意思,是要以人工智能治理靈峰?”
李塵注視他良久,終是點點頭,道:“不錯。”
路諶一時半會難以消化,不免心亂如麻。
李塵對他道:“此爲我心聲,只爲道友一人吐露,勿爲外人所傳……”
路諶聞言,不禁面露感動之色,堂堂大匠,能和自己交心深談,這是什麼,這是看重啊!
待得路諶離去之後,李塵卻是嘴角微勾,又召來楊宇,郭金,分別相詢,談話。
他同樣暢論一番天道人道,末了說道:“此爲我心聲,只爲道友一人吐露,勿爲外人所傳……”
看着他們各自離去,盡皆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李塵微微點頭,旋即卻又暗歎一聲,苦笑不已。
他口口聲聲討厭治人者,食利者那一套,實際上現今所用馭人之術,何嘗又不是源自於此?
不過很快,他的目光又變得堅定起來。
李塵明白,自己和那些人,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