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正在丐幫的分舵中來回踱着步,他心裡有疑惑難解。
前幾日有個六袋弟飛鴿傳書來說遇到一個以丐幫暗語求助的男,穿着契丹服色,身邊還跟着一羣契丹男。那個丐幫弟還說,他其實也不能確定那個求助之人到底是男是女,因爲雖然穿的是男裝,但面容絕美,沒有男人會長得那麼好看的,聽他的嗓音,也是柔和清脆的女口音。
卓然手裡拿着那張小字條又細細看了一遍,字條上還說那人唱曲兒走調,若不是因爲暗號敲打得一絲不差,那弟簡直就以爲他是想混進丐幫的契丹奸細了。因此上報給幫主,以決定是否要去營救。
卓然又隨手拿起另一張字條,上面是他下令去詳查此事所回報上來的信息——經查,那羣契丹人是遼國東京留守蕭樸與他的隨從。遼聖宗死後,太后見耶律宗真年紀已長,生怕控制不了這個帝難以掌權,便與樞密使蕭孝先謀策廢立遼主,改立遼主的弟弟耶律重元爲遼國皇帝。誰知耶律重元竟然事先將此事告知遼主,遼主便用內侍趙安仁的計策,以武力廢掉太后並收了太后符璽,將她送往慶州。遼主在親政後需要培植親信,此次將蕭樸等人召回上京是要委他南院樞密使之職。跟在他身旁的那個求救女以前從未在蕭樸身邊出現過,貌似是回上京的路途上突然冒出來的,怎麼也查不出她是什麼身份。現下蕭樸已回到了上京,若是丐幫想要出手營救,只怕不怎麼容易。
卓然感覺到很頭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到底是什麼身份?契丹人又爲何要劫持她?這些還可暫且不論,但丐幫的暗語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在卓然的記憶裡,他從始至終只將這套暗語教給過一個非丐幫弟的女,那人便是安心。可是安心現在——難道——卓然激動地站起身來,但這推斷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致信,真的會是安心麼?換了一個模樣回來了?
卓然嘆了口氣,這數天以來,已經無數次激動興奮而又頹然消沉。激動的時候會認爲真的是安心回來了,而頹然的時候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自己都不知該如何來看待這件事情,之所以遲遲沒有作出決定,是因爲他拿捏不準。畢竟這次若是要去營救,就得潛入遼國的境域,還得潛入蕭樸的府地,事情不止關係到丐幫,若是一個沒計劃好,還有可能被認爲是宋國派去暗殺遼國大臣的奸細,牽扯到遼宋兩國的關係。
在等待幫衆查尋信息的這幾天,他簡直是茶飯不思。但現下消息已經報上來了,他還是不能確定這女到底是什麼人。唯今之計,只有先帶人去遼國看看了,若真是安心回來了,那就太好了。若不是,也可看情況再當機立斷。
卓然此時又想起了隨欲居內那幾個成天苦板着臉的傢伙。尤其是江傲,剛開始的時候,連續幾天幾夜不吃不睡,即使是現下,也是成日不死不活的模樣,簡直就是個多了一口氣的死人。還有風塵三俠與慕容兄妹,外加蔡襄,得了消息趕到東京之後,每個人的模樣都不好看,就連風塵三俠,都安靜了許多。卓然嘆口氣,還是不要將這個消息告訴他們比較好,否則要是非要跟着一塊去遼國,還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呢!再說,萬一不是安心,豈不是在他們剛剛平靜一些下來的心裡又投下一塊巨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卓然苦笑着搖搖頭,安心,千萬要是你,別讓我失望好啊!
卓然當下帶着幾個丐幫的長老連夜趕往上京,一路上爲了不引人注目,難得的也換了裝,否則幾個乞丐騎在高頭大馬上,還真是顯眼啊!他沒有多帶人手,只是去救個人而已,不是攻打上京城。只要武功高明,人少些反而有利於行動。他現下所擔心的只是安心的安危,若那羣契丹人擄走的真是安心,這麼多日過去了,不知她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若是安心,也不是這麼容易就被人擺佈的吧?卓然念及至此,脣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以卓然他們的身手,想偷偷摸進蕭府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契丹人雖然勇猛強悍,但所學多半都是騎射之術,再有也是尋常行軍打戰用得上的強身健體的普通武功,怎能與中原博大精深的高明武功相提並論呢?是以卓然他們在蕭府逛了一圈下來,壓根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沒有找到他們要找的人。
打暈了蕭府中的一個僕役,拖出來讓會契丹話的丐幫長老一問,知道原來他們要找的那個人,在前幾日蕭樸剛回到上京的時候就已從府裡逃了出來。聽說是迷暈了兩個侍女,假扮成她們的模樣出去的。蕭鐸剌大雷霆,將看管那女的侍女拷打了一番,只是再問不出什麼來。若不是有蕭樸了話不許蕭鐸剌再胡鬧,只怕他爲了泄怒氣,真的會打死那兩個侍女。隨後蕭鐸剌便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人手滿上京城裡搜尋那個女,只是這數天來,一無所獲,也許逃出了城也未可知。爲這事,蕭樸還將蕭鐸剌罵了個狗血淋頭,罵他爲一個女人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難免有些心懷叵測之人會吹風到耶律宗真,當今的遼國皇帝耳朵裡,也許誣衊他們調兵圖謀不軌都是有可能的,要知道現下正是多事之秋,耶律宗真剛剛親政,正在排殺異己。
還是不能夠知道那個女是否是安心,卓然有些茫茫無措了,不知該要怎樣能找到她。畢竟,他沒有見過那個女的樣貌,而要在茫茫人海里尋找一個沒有來歷的人,實在是太難了。只能夠多調些乞丐到這上京城附近四處搜尋,爲了防止遼國覺察,可以讓那些丐幫弟易容成商人的模樣,只是行事就沒有乞丐的身份那般容易了。卓然決定在沒有進一步的確切消息前留在上京城,這樣若是有消息,他起碼可以盡得知。
安心現下自然不知道卓然正在找她,這上京城裡,宋國乞丐原本就少,想要找一個丐幫的弟還真是不容易,反正到目前爲止,她還沒有找到。
她其實一直住在那天藏身的小店鋪裡。店主就是那個會說漢話的契丹婦人,名字翻譯成漢語就是秀珠的意思。那個智障的一直對着安心傻笑的男人是她的兒,名字若是翻譯過來,也就是漢語裡傻蛋的意思,安心便乾脆叫他大傻了,因爲他真的長得很大啊!不光身高有1米9以上,就連那塊頭,那臉龐都大得不得了。
安心原本以爲秀珠是個漢人女,因爲在契丹待得久了,所以漢語不太流利,就連長相也相對接近了契丹人的輪廓。可是後來一問知道,原來秀珠是個正宗的契丹人呢!不過她去世的丈夫卻是一個漢人,大傻是他們唯一的孩。
生活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雖然契丹是個遊牧的民族,但是在城內住得久了,秀珠的生活習慣也漸漸向着她的漢人丈夫靠攏,那種在馬背上的放牧生活,她已無法適應了。好在秀珠的丈夫去世前留了這麼一家賣雜貨的小鋪給她,否則,她甚至無法將兒養大。
安心曾經好奇地問她爲什麼不去改嫁,因爲她知道少數民族不像漢族那樣對女的貞節有嚴格的要求,一個女人嫁許多次,在契丹人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秀珠卻說生怕再嫁一個男人會對大傻不好,所以一直沒有嫁。從她結結巴巴的話語裡,安心也能感覺出她對她那已去世丈夫深深的愛意。
不得不說,契丹人還真是生性豪邁,秀珠居然在安心的三言兩語之下就點頭答應了收留她,也不問她的來歷,甚至在安心脫去了身上那一層又一層的衣裳,洗去了面上的易容之後也沒有露出太過吃驚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因爲安心是個漢人,所以秀珠對她有特別好感的原故。
安心不得不改扮樣貌呢,否則壓根就躲不過接下來蕭鐸剌那瘋狂的地毯式搜尋。她化妝成了以前在宋朝時的模樣,平凡而清秀的樣貌。是假裝成啞巴,這樣,就可以免去不會契丹語的尷尬。好在她以前學易容的時候,蘇揚也曾教過她啞語,現下裝扮起來,倒也有模有樣。只是大傻對她的改頭換面之術頗感好奇有趣,常常跟在她的身後,嘴裡癡癡地用契丹語叫着“姐姐”。
安心其實不願意待在這裡,她生怕因爲自己的原故而給這一對相依爲命的母帶來什麼致命的危險。她也曾經想過乾脆就扮成侍女待在蕭府裡,俗話說,危險的地方其實就是安全的地方。但這裡邊過爲難的地方,還是在於她不會契丹話,聽不懂人家在說些什麼,這樣太容易露餡了,是以只能想想罷了。何況她可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避過蕭樸那隻老狐狸的眼睛。
沒有地方可去,安心只得暫且留在這裡,幫忙秀珠在店鋪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安心也想將蕭鐸剌正妻給她的金鐲送給秀珠,可是契丹人不貪財,秀珠怎麼也不願意收這種貴重的物事。安心只得將那金鐲偷偷送給大傻。大傻對鮮有趣的物事感興趣了,眼見那鐲金光閃閃的也覺好玩,當下興奮不已。安心比着手勢告訴他,不要讓他母親看見,否則鐲就會飛走。別看大傻很傻,對安心比劃出的惟妙惟肖的舉止他還是能夠看得明白的,連連點頭不已,將那鐲貼身收藏起來,待到沒人的時候再獨自拿出來把玩。
日漸漸過去,安心卻愈來愈煩躁,她現在幾乎足不出戶,悶都悶死了。主要的是,她很想點離開這該死的遼國,回到大宋去,那裡有她思念了很久的朋友,他們一定都很擔心她。但現下出城是件危險的事情,蕭鐸剌在上京城裡找不見她,就一定會沿着去宋國邊境的途中搜尋,是以只得忍耐再忍耐。也不知道上回那乞丐報信給了卓然沒有,若是他來尋自己卻又尋不到,又將如何?
安心這天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她決定幫着秀珠開一個脂粉店,名字就取作“蘅蕪苑”。這樣一來可以讓秀珠母的生活過得好些,也算是報答她收留之恩的一點心意,二來若是卓然來找她,見到“蘅蕪苑”的名號就一定會進來瞧瞧的。
安心一向不是那種只動口不動手的人,既然有了法,當即便開始策劃經營。先是與秀珠商量好了,爾後開始裝修鋪面。這其間安心自然是做了許多脂粉之類的待賣妝品,反正採買原料由秀珠母承擔,安心只要將那些原料加工處理便是。她以前開了那麼久的脂粉店,現下做這些東西還不是小菜一碟麼?連宋國那些講究精明的貴族女她都能隨便糊弄,現下糊弄糊弄粗枝大葉的契丹人是輕而易舉。眼見秀珠在試用了安心做出的第一份“珍珠茉莉香粉”後露出的驚喜表情就可以知道這種精緻的東西在遼國是多麼稀少罕見了。
安心只是用“蘅蕪苑”的招牌來釣卓然這條游魚,壓根不想把生意做得很大,是以只單做了些脂粉來賣,那些在這個年代會讓人驚奇萬分的香水之類的玩意她碰也不碰。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個道理她還是知道的,何況現下要緊的就是低調,再低調。即便如此,店內賣的這些品種單調的脂粉也已引來了大批愛美的女。看來不管是哪個國度的女,對於妝品這類物事還是沒啥抵抗能力的。
於是安心便定下心來在遼國做了一回姜太公,閒暇的時候,她除了陪大傻一起玩耍,就是常常獨自默對着父母的相片愣。時間即使能帶走一切,但卻永遠也帶不走安心對逝去雙親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