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裡,皇帝和皇后在靈釉宮幕天席地的瞌睡了那麼一會兒,雖身上套着厚厚的狐裘,裹着毯子,到底抵不住寒氣的入侵,一連幾天鼻子都塞住了,所幸飲了幾貼湯藥,發一身汗就沒事了。
元宵節過後,皇帝很快就解印了,再度上朝理政,誰知新的一年剛開年就發生了一件大事——皇陵居然出事故了,嚴重漏水。
大覃的每個皇帝登基後都會着手修建自己的陵墓,運氣好的,能順利的活到看見完工的那一天。有的則未必。好像先帝宣武帝就是後者,全仰仗着他兒子給他的陵墓封頂。
據當地官員快馬加鞭的來報,陵墓滲水的情況十分厲害,先帝主要墓室的兩間放陪葬品的耳房都淹了,照這個趨勢下去,只怕不出兩日,主墓室也要受到影響。
不用說,這事兒和工部絕對脫不了干係。一時間言官御史全朝着工部尚書陸耀羣起而攻之,他們中不是沒收過陸耀好處的,但是事關皇陵,那可是大事,弄不好要掉腦袋,誅九族的,因此各個對陸耀口誅筆伐,毫不留情。
李永邦自然也是雷霆震怒,他身爲一國之君,怎麼能讓他的父母身後泡在一堆水裡呢!他要是無能到這種地步,直接禪位得了。是以當即革除陸耀工部尚書的一職,並下令幾方人馬徹查。同一時間,親自啓程去皇陵,檢查皇陵漏水的具體情況。
上官露本應鎮守中宮,但是大覃皇室的陵墓是建造在平州天翼關的入口處的,按着風水秘術所建,老祖宗口諭,天翼關狹長的甬道是易守難攻的兵家必爭之地不錯,但更是龍脈中的龍脊,皇陵不但壓在龍脈的身體上,還是最重要的龍首位置。欽天監和神官長都認爲龍脈的安好關乎大覃百年基業得以傳承的根本,大覃不像之前的朝代那樣更迭頻繁,一切都歸因於龍脈。如今皇陵滲水,不單是人禍,更關係到江山社稷,此事不可兒戲。皇后身負鳳格,龍頭有傷,皇后娘娘若是能同行,鳳氣或許可以壓制。皇后二話沒說,立刻一道同行。
等李永邦到了皇陵,發現情況已經有所好轉,起碼陵墓裡的積水都被排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走進去,大約還有到腳踝處的水,當地官員回稟說是下雨漏的。
李永邦琢磨着天翼關地處平州,被白瓷湖環抱,水量豐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陵墓有很好的隔絕、防護和排水系統,雨怎麼大也不該下到陵墓裡來。
爲了搞清楚心中的疑惑,他默默的提了一盞油燈進了墓室裡頭,後面跟隨的人不多,只有幾個親信。
帝王下葬一般都會有一堆金銀玉器做陪葬品,但是死人墓就是死人墓,一點兒活氣都沒有,走進去就能感到四周圍陰氣森森的,牆磚上還有一些黴斑。李永邦用手輕輕一碰,一塊磚掉了一小塊碎片下來。李永邦見狀,立刻明白怎麼回事,當下氣的是將陸耀活埋的心思都有了,這個掛名‘舅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爵位被父皇削了,他看這廝好歹是個皇親,顧慮到他的體面,讓他做了內務大臣,結果他貪污受賄,賣爵鬻官,被革職實在是罪有應得,然而最終也留了一個工部尚書的頭銜給他,就是給他留了一條活路,他居然自己把最後的生路都給堵死了。真是給臉不要臉,不知當說是聰明還是蠢。要說蠢,他斂財的手段花樣百出,伎倆層出不窮,鑽營的無孔不入。可要說是聰明,正常人都知道打哪處的主意都不能打皇陵的主意!李永邦心裡懊惱,當時進貢給太后的那個榴開百戲就是從她母親的陵墓裡順出來的,他爲此發過一通火,以爲陸耀會就此收手,目下看來,陸耀非但沒有,還變本加厲。試想一下,若沒有他給下面的人庇護,誰敢偷皇陵的陪葬品?那件古董其實只是初期的一個信號。他當時應該要及時察覺的,也就不會有今天的禍患了。
而今陸耀他以次充好,把上等的磚石都用次等的代替,當中賺取一個差價,整個工程下來,利潤十分可觀。他中飽私囊,鼓了自己的荷包,卻直接導致了陵墓的滲水,要是有一個閃失,他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得。李永邦惱的雙手握拳,指節崩的咯咯作響。幾個侍衛忙道:“陛下息怒。”李永邦吸了口氣,道:“你們幾個先出去,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侍衛們面面相覷,道了聲‘喏’,一起躬身退到了外間。
李永邦在墓室內四處張望,陵墓沒有建成之前,他來這裡巡視過,怎麼設計格局,如何佈置,當中都有他的一番心血和安排,但是父皇和母親相繼死後,他就再沒有來過了,因爲他心裡清楚的知道,按照大覃的祖制,只有皇后才能與皇帝合葬,后妃們一律葬入妃陵,哪怕生前風光、受寵如皇貴妃,也無一例外,必須遵循規矩。所以他父皇和母親死後得被隔的遠遠地,而這一切,都拜他這個兒子所賜,他打從心底裡愧對身生母親。
不由自主的,心底溢出一陣濃郁的悲涼,爲她的母親不值,忙活了一輩子,幾次死裡逃生,最後沒能當上皇后。
思及此,他對孝慎皇后也就沒有多少感情了。這些年他見慣了後宮中的惡鬥,知道孝慎皇后當年對自己是存了利用的心,要拿他對付他母親,有意騙他,引他誤入歧途,致使他們母子失和。母親最後沒能登上後位,的確是壞在了他的手裡,正稱了孝慎皇后的心。人家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想來,孝慎皇后到臨死前還在算計着他母親,這是多歹毒的心腸啊!
他出於尊敬,不得不在孝慎皇后的棺槨前上了一株香,隨後便再也不多看一眼。只把燈放在一角照明,一個人圍着父親的棺槨,緩緩繞了一圈,手掌壓在棺槨的邊緣輕輕撫過,帶着沉痛的懊惱。
他甕甕的自言自語道:“父皇,六年了!您走了有六年了。”
“兒臣自登極以來,沒爲社稷江山做出什麼有利的貢獻,反倒屢次被奸臣矇蔽,兒臣無能。”說罷,頭抵在棺材蓋上,重重一磕,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兒臣今日要開館驗看父皇您是否安好,擾了父皇英靈,兒臣有罪。”
李永邦拿出只有歷代帝王纔有的一柄鑰匙,對準了棺槨前方一隻龍首插了進去,果不其然,‘咔嗒’之後,棺材徐徐的打開。
他的手按住棺材的邊緣,一點一點將棺材蓋往後移,棺中的情景也漸漸地暴露在他眼前。他起初是詫異,而後是狐疑,再後來是瞪大了雙眼,怎麼可能?!棺材是空的!棺材裡竟然什麼都沒有,是空的!!!
他心頭一陣狂跳,父皇?他父皇去了哪裡?
六神無主間,瞥見棺中有一雙孩童的老虎鞋,他的眼睛一直,表情再一次發生了變化,雙眼隱隱泛起點點淚光,那是他母親在他小的時候親手給他做的老虎鞋,他一直穿到很大,說是老虎最厲害最兇猛,沒人能欺負它。他好像明白了什麼,突然間仰天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用手背蓋住眼角,哀慟道:“父皇,母親……你們……你們騙的兒臣好苦啊。”
人人都以爲大覃的宣武皇帝躺在裡面,而他父皇卻玩了一把偷天換日,金蟬脫殼,生生從衆人眼皮子底下逃跑了,眼下應當是和他母親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遊山玩水,快活呢吧…….
他這樣想不是沒有理據的,先不說他不用去看皇貴妃的棺槨,就算真的去看了,裡面也一定是空空如也。要不然永定和瑰陽怎麼一過了元宵,得知他要到皇陵辦事就立刻一個接一個的撒丫子跑了?皇陵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特別是當年送宣武帝的棺槨到皇陵的還是李永定呢,他會不跟來一塊兒看看,關心一下父皇?
李永邦咬牙,這事鐵定和永定脫不了干係,他氣極反笑,這個小兔崽子,現在一定是快馬加鞭的趕回去給父皇和母親通風報信了!
他一時間悲喜交加,說不出什麼樣的情緒,剛纔還難過的要死,現在得知父母還活着,是打從心眼裡高興。
他雙手緊握住那雙虎頭鞋,想要帶出去的,可想了又想,還是不捨的放回了棺中,那是象徵他父母的合葬,母親生前沒能當上皇后,就讓他們以這種方式永永遠遠的在一起吧。
他完成上述的一系列動作,又走到孝慎皇后的棺槨前,定定的望着,好像那裡站了一個人,他正對那個人說話,用一種近乎嘲諷的口吻:“母后,真不好意思,父皇他是不能下去陪您了,父皇活着的時候就和母親雙宿雙棲,死後,他們也是分不開的。您費盡心機,到頭來……嗬!也不算白費,就一個人好好的享受這偌大的墓室吧。其實也挺華麗的,就是有點溼。但是誰讓舅舅他貪財的時候沒跟您打聲招呼呢,您可知道自己死後會泡在水裡嗎?唉!”他一聲長嘆,袖子一拂,轉身大踏步離去,頭也不回。同時對外頭的侍衛道,傳令下去,天涯海角的捉拿李永定那個混賬!
作者有話要說: 因果循環。。。陸耀貪錢結果搞到了自家妹妹的頭上。。。。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