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着上次丟了面子的事情,死魚眼的這個模樣,可是怎麼看怎麼挑釁。
阿彌陀佛,不要打起來就是了。
到了那個驅邪大會的日子上,我便與玉琉,死魚眼還有蘇沐川一道的往那國師府上去了。
今日裡,國師府果然又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比國師成親那一日,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四個人上次來與這次來的身份全不相同,細細一看,也都是各懷心事的樣子。
玉琉自打上一次給我矇騙,以爲死魚眼還是對她癡心一片之後,對我敵意倒是不曾那麼大,約略覺着,我總是個上不得檯盤的,與她根本沒法子相提並論,越發不將我放在眼裡了。
對死魚眼,倒是有了些個放心,也不再那樣癡纏了。
下了馬車,投下了請柬,我們四個便魚貫而入,望着那些個來來往往的,我倒是覺着十分新奇,只見僧,道,遊方術士,異族巫師俱有,全然跟那胡商居多的鐵錨大街一般,雲集了各色人等,熱鬧非常。
好歹國師庭院廣大,倒是也能招待的了這許多人。但是人來得雖多,還不曾見到了國師的身影。
國師發了請柬,昭告天下,卻又拖着遲遲不來,準就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引出了那個妖女的同夥來救人的。
我左看右看,只是攢攢的人頭,也不知道關押那個女子的地方在哪裡,未免掃興,耳邊也都是衆人的怨言,也故意假癡不癲的說道:“國師當真小氣,怎地不將那個妖女帶出來與人們看一看?沒得不將人怠慢了。”
旁邊的幾個遊方術士一聽,也面露忿然,道:“可不是麼,你們來的還算是晚的,吾輩天不亮便過來見識那風聞天下的百花神教的妖女,卻一直不得見,國師也不見蹤影,真真不知道這個驅邪大會是個甚麼興味。”
玉琉倒是笑道:“八成人還不曾來齊,想必堂堂的國師,一定也是顧慮周詳的,列位也稍安勿躁,本是高高興興來的,何至於破壞了心情。”
那幾個術士見玉琉溫和可親,咳了咳,也不好再說什麼,大概怕自己顯得小氣了。
我心下想着,玉琉那一夥的人落入了那國師手裡,她這次來,定然有心相救,我須得瞧一瞧,有沒有什麼法子且抓住她什麼痛腳,好將我娘給換回來,便答道:“這倒也是的,還是姐姐穩重大方,我估計着,國師準要自己先將秘密全數套乾淨了,再與那個妖女相通好了,纔會放出來,到時候,還不是國師教妖女說什麼,妖女就說什麼。”
蘇沐川笑道:“這是甚麼小孩子話,重要的人,自然須得在重要的時候出場的,你也不要着急,想來好飯不怕晚,耐心些個,又沒有什麼急事要等着你回去,吃些個瓜果糕餅也是好的。”
我撇嘴道:“並沒有二師哥的手藝好,吃饞了二師哥做的,哪裡的都不是味道。”
蘇沐川笑道:“你愛吃,以後時時給你做就是了,且安靜些罷。”
我嘴裡還是絮絮叨叨沒完,且偷眼望着玉琉,她一雙眼睛,正望着那後宅的小路。
我順着她的眼睛望過去,可不是看見上次架着我孃的那個少年,居然也混在後宅那些個少年之中,呆呆的站着,全然沒了魂兒似的。
這個少年初見的時候便覺着不對勁兒,難不成是玉琉驅使的傀儡之術麼?不多時,那個少年忽然像是看到了甚麼,轉身往裡面走過去。
玉琉一見,也揉一揉眉心,說道:“等的乏了,且去尋一個淨手的地方去。”
便往那小路里去了。
我嘆口氣,道:“再等下去,只怕黃瓜菜也涼了。那個妖女,約略老的與醃黃瓜差不多了,國師大人方纔捨得放出來罷。”
“今日你怎生這般的鴰噪?”死魚眼望着我,道:“少絮煩些,免得教太清宮也跟着你失了面子,引得旁人笑話。”
我巴不得一聲,且說道:“哼,大師哥嫌棄我絮煩,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還是不在這裡礙眼的好。”說着,也站起身來,想擠過去尋玉琉和那個妖女。
“等一下。”陸星河卻拉住了我的袖子:“這裡不大太平,你往何處去,我隨着你。”
我一愣,知道陸星河是關心我,心下不禁一暖,笑道:“這許多人,能又什麼不太平的,何況……何況淨手之處,大師哥怎麼好隨着。”
“我就要隨着。”陸星河皺眉道:“你聽我的就可以了。”
我抿一抿嘴,這話雖然像是在下命令,可是我偏偏聽的很高興。
沒出息沒出息。
“臉紅一會兒,差不多就行了。”陸星河說道:“你……你要往何處淨手,我早忘了這裡的路怎地走。”
“哦。”我點點頭,死魚眼就是死魚眼,大概瞪着眼睛,也尋不到路罷,那話怎麼說的?路盲?轉而想起了蘇沐川,忙道:“可是大師哥也去,這裡只留下二師哥一個?未免也……”
蘇沐川勉強笑道:“你們去吧,我給你們佔座。這裡沒人怎麼行。大概見到了相識的門派,不招呼不好。”
我偷眼望着那內宅的小路,便往那邊走過去。
一路走着,我想起來了陸星河的傷,且問道:“大師哥,你的傷怎麼樣了?”
“死不了。”死魚眼乾巴巴的說道:“要不然,我給你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我吃了一嚇:“大師哥說什麼,我信甚麼。”說話間,倒是瞧見了一個內室之中,似乎是有淨手的地方,帶着一個小小的迴廊。
“嗯。”死魚眼道:“既如此,你快去快回,若是見到什麼,大叫一聲就行了。”
“知道了。”
進了裡面,我頭痛起來,身後帶着陸星河,怎麼去追玉琉,正想法子的時候,突然一雙手將我的嘴捂住了,拖着我就走。
我心下一驚,我在這裡與人無仇無怨,誰要有心思捉我?難不成,我的心思給玉琉發現了?還是說,這麼不巧,又遇見了國師?
也來不
及多想,我手肘往後一頂,只聽身後就是一陣痛苦的悶哼,手上捂着我嘴的力度也小了,我趁機反手一扭,回過身去,只見從背後對我下手的,居然既不是玉琉,也不是國師,而是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少年。
那個少年只怕比我還小一兩歲,生的脣紅齒白,粉粉嫩嫩的,頗有些個女兒之態,若不是白嫩嫩的脖子上微微有點子喉結,簡直像是個小姑娘一般,此時正瞪着一雙桃花大眼,滿是仇恨的望着我,聲音居然也不粗獷,還微微還帶着點甜:“你不許出聲!今日裡,我便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你小子口氣倒是不小,”我來了興趣,嗤之以鼻道:“小崽子,你斷奶了麼,就來學着破皮無賴找茬?姐姐我在紫玉釵街邊跟人打架的時候,你還穿着開襠褲呢!不對,”我且問道:“聽你這話,怎地,你識得我麼?”
“你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那個少年銀牙緊咬,道:“你欺負了國師!我要給國師報仇!估計着今日裡,你也會趁機過來與國師爲難,我一早就注意着你呢!好不容易你進了這裡來,我不會放過你的!”
說着,一雙手還想着抓着我過去,我輕輕鬆鬆的就將這個少年的手腕給掰過去了,只聽他那嫩嫩的骨節咯吱咯吱直響,還怪好聽的。
手脫臼了,軟軟的垂了下來。
“唔……”那個少年登時疼出了一腦袋汗來,但還是堅持着咬牙不出聲, 像是怕把陸星河招進來。
“你先把話說清楚了,我欺負國師是怎麼回事?”我盯着他:“難不成,是國師讓你來的?也不像,國師怎地派你這麼個軟腳蝦出來丟人?簡直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你說誰是軟腳蝦!”那少年跺腳道:“我聽見了,國師教你留下,你卻騙人先走了,國師他……國師他傷心的很!你聽國師的話就是了,作甚害的他那般的難過?你教國師難過,那我一定也得教你難過!”
我聽的好笑,道:“既然國師會爲着我難過,那我若是難過了,國師豈不是更難過?”
“這個,”那個少年一聽,呆了一下:“這個可也……”
“軟腳蝦,你跟國師是個什麼關係?”我趁機問道:“你這樣喜歡國師,又知道國師的事情,一定跟國師很親厚罷?那個抓來的妖女在何處,你告訴我,我把你脫臼的手託回去。”
“我纔不說,”那個少年就算疼的滿臉通紅,還是倔強的側過頭去:“這是國師的秘密。”
“嘖嘖嘖……”我晃着那少年的手,道:“你不說也可以,我這就給你施以個法術,管保以後你這小爪子永遠也接不上,就這麼抹布一般軟綿綿的耷拉着也好,家裡什麼地方髒了,你倒是可以拿過來,順手一擦,嘖嘖,立時乾乾淨淨的,那國師豈不是很高興,大概還要賞給你一個名號:抹布兒……”
“嗚嗚嗚……”那個少年聽了,顯然也害怕起來,但是還是強忍着不出聲,喉嚨倒是顫抖起來,帶了些個哭腔。
“嘿嘿嘿,”我越發做出一個壞人模樣:“你說抹布兒,國師大概是要嫌髒的,怎地還會疼你寵你,大概除了打掃房間的時候,永遠也想不起來了那個髒兮兮的你了……”
陸星河此時在外面叫道:“你好了沒有?真真慢的跟烏龜一樣。”
我揚聲道:“大師哥,這裡……”
“你別出聲!”那個少年帶着一臉的委屈,十分的不甘心道:“我領着你去就是了!”
“嘿嘿嘿,”我笑道:“姐姐我便喜歡你這等伶俐的孩子。”
那少年死死的瞪着我,眼睛快成了赤色,燒出了火來,像是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卻教人只覺得有趣,不覺得害怕。
“這裡怎地了?”陸星河的聲音裡帶着點急躁:“你趕緊出來!再不出來我要撞門了!”
“哎呀……這裡嘛……”我望着那個少年,笑道:“還須得等一下子,前面還有人呢。大師哥大呼小叫的,教人家爲難,未免不好,你且收聲,有事我自然會大叫,放心罷大師哥。啊,對了,花穗這裡沒有帶着淨手的東西,大師哥幫我尋點來可行?”
“你……”陸星河的聲音像是壓着火:“你叫我給你……”
“大師哥不來,我管人家借一點也就是了,啊,前面那位公子……”
“甚麼,還是男子在其中?”陸星河怒道:“你不許管人家要,你且等着,我去去就來!”說着,只聽他一陣腳步漸行漸遠。
那個少年滿臉的難以置信:“你這個人,怎地說起謊話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我笑道:”你學着點罷,這便是姐姐安身立命的本事,你快點領着姐姐去,不然,來的晚了,我家大師哥那個人,你也聽見了,可比我還要兇,話也不說,也許就將你這小胳膊小腿兒打斷了,拼都拼不起來!”
那個少年這才咬着牙,帶着我走了出來,繞過了幾道迴廊,眼睛四下裡看着,像是想尋了人來救他似的。
我低聲道:“你可不要在姐姐面前耍什麼小花招,要不然的話,國師看重姐姐,姐姐在國師前面說點什麼不好聽的,那你……”
那少年死死瞪着我,道:“國師爲何居然那般看重一個你,又心狠,又狡猾,簡直比戲臺上的妖怪還可恨!”
“你怎地就知道,姐姐我不是甚麼妖怪呢!”我笑眯眯的說道:“姐姐這種妖怪,就喜歡你這嫩生生的小後生,一咬一兜血,那鮮甜滋味,拿着醉蝦也不換……”說着,垂涎欲滴似的望着那少年的脖頸。
那少年打了一個寒顫,道:“可也不是,哪一個妖鬼都像是你這般的壞!”
“你懂什麼,你這麼說,八成就是沒吃過妖鬼的虧,若是吃過,管保你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左右望望,道:“怎地這樣深,還沒到麼?”
“那個妖女自然要關在嘴周全的地方,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尋得的。”那少年翻了一個白眼,鄙夷的說道:“一點人間的常識也
沒有。”
我心下大樂,感情這個少年,真真是將我給當作了一個妖怪了,因笑道:“小孩兒,你叫甚麼名字?”
“金豆。”那個少年乾巴巴的說道。
“好名字啊,”我笑道:“人如其名,這樣的堅強可愛。”
金豆聽不出我說的是反話,倒像是有些個愛聽,哼了一聲也沒理睬我。
前面轉過了幾個迴廊,出現了豁然開朗一個大庭院,那大庭院裡倒上佈置的花木扶疏,鳥語花香的,金豆往裡面一努嘴,道:“那個妖女,便關在了裡面。”
若是能搶在玉琉前面,將這個妖女給救出去了,一定能跟玉琉作爲交換我孃的籌碼,對他們來說,這個妖女,一定能比我娘重要的多了去。
我細細一看,尋思着,今日的大會,本來便是教這個妖女做餌,引人來救的,怎地倒是安安靜靜的,連一個守備也沒有?我心下起疑,怕這個孩子也不學好,喲說謊詐我,便問道:“既然你識得,那每日妖女誰來端茶送飯?”
“就是我。”金豆恨恨的說道:“你今日裡,運氣倒是好。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妖女給關在了此處,國師英明神武,早另設了地方,引着人去呢!”
原來如此,狡兔三窟這個典故,國師一個南疆人,用的倒是也好。
我便問道:“你們國師膽子倒是不小,單獨將妖女給關在了這裡,也不怕妖女跑了麼?”
金豆頗爲鄙夷的答道:“國師想將妖女留在這裡,自然有國師的法子了,你懂甚麼。”
我笑道:“託福託福!既如此,你便去喚一聲來,看看那妖女在不在。”
金豆得了話,大概真的十分怕我將他的手給變成了抹布,道:“去就去,只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心下里着急,忙道:“你說,姐姐都答應。抹布手一會兒就給你拖回去。”
“這倒是不打緊。”明明疼的滿頭大汗,那少年還是倔強的說道:‘我只求,你不要再傷害國師了,國師他,是個最好最好的好人了。”
原來,就是爲着說這個?
我心裡像是給甚麼柔軟的東西碰了一下,瞬時臉色也和緩了下來:“我答應你就是了。”
金東浦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過去了,伸出手敲敲門,道:“安歌姐姐,你在不在?”
哼,這小子方纔還說人家是個妖女,現如今倒是喚起了姐姐來了,簡直跟我一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
“姐姐不在這裡,還能往哪裡去。”裡面傳來了一陣溫婉的聲音:“你身後跟着的那個姐姐,現如今正說你壞話呢!”
我心下一涼,頓時想起來,朱顏郡主說過的,這個妖女,會讀懂人心!
“讀懂人心,也並不是什麼好玩兒的事情,”那個聲音道:“反倒是了無趣味,誰也瞞不住你,誰對你來說都沒有秘密,可不是索然無味麼?”
國師,究竟是怎生騙過了這個妖女的……我收拾了一下心境,索性甚麼也不想,便走過去了,笑道:“安歌小姐,隨了國師之後,可還安然無恙?”
屋裡的女子生的冰肌雪膚,十足十是一個冷豔美人,一襲白衣,慵懶的靠在了貴妃榻上,擡起一雙媚眼望着我:“你是來救我的?”
“那是自然,”我順着她的話說道:“你對我來說,那也是重要的很。”
說着,教自己腦子裡只浮現出來了胳膊上的金蛇釧。
“哦,原來如此,”那安歌笑道:“委屈了你了,居然還要受那種的煎熬。我冒充了你們百花神教的,你想過來拉着我,還給你們百花神教一個清白麼?”
“那倒也不是,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罷了。”說着,我腦海裡又是玉琉將我娘綁起來,對我威逼利誘的那個模樣。
“哦?原來你識得玉琉啊?”安歌輕笑道:“玉琉那個平素最溫文爾雅的,怎地倒是偏生對你動起了粗來?可憐可憐,受制於人的滋味,只怕不大好過。”
果然,這安歌與玉琉是同道中人,一定交往密切。
“可不是麼,”我點點頭,道:“我自己是個沒本事的,偏偏不少人要來用我。”
接着,我腦子裡又想起了那個跌落在我和花穗之間的更魂器。
那個女子一下子坐起身來,眼睛裡放着光:“怪道呢,原來,你經手過更魂器!”
“這倒是不假,”我搖搖頭,道:“只可惜……”接着我只盯着桌角上的木紋,甚麼也不想。
“那又有甚麼好看的!”那安歌站起身來,逼近了我,道:“更魂器現在何處?”
我腦子裡,又浮現出玉琉拿着更魂器微笑的畫面來,玉琉還笑着:“這下子,功勞全數是我的,再也不叫人知道。”
“甚麼……”那安歌皺起了眉頭:“這怎麼會,玉琉素來忠心耿耿的,不像是爲着更魂器,能……”
我一面觀望着木紋,一面說道:“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倒是信人家,可也不知道人家信不信你呢!”
“在這個世上,沒人能騙過了我去,”安歌盯着我:“你若是想要耍什麼花樣,那可須得防備些。”
“我冒險前來救你,能使用什麼花樣?”我搖搖頭,道:“才於你說了我是受人之託。你怎地不信?”說着,我盯着安歌的衣裳上面的繡花,腦袋一片空白,甚麼也不想。
“派你來救我?”安歌奇道:“你說,是誰?”
“踏踏踏……”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金豆唬的周身一顫:“除了國師,並沒有旁人知道此處的,難不成是……”
我拉着金豆,道:“旁的先不說,你尋一個地界,咱們先躲起來!”
金豆忙依言帶着我進了一個大衣櫃子,我見金豆一副驚慌的樣子,心裡倒是也有幾分心疼,暗暗的便將金豆那手腕給託了上去。
金豆吃了一驚,回身望了我一眼,倒是也沒那許多敵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