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樹皺起了好看的眉頭,本想着要拒絕,可是瞧着月芒那亮閃閃的眼睛,一聲“好”已經脫口而出。
大馬猴自覺十分冤枉,將雞腿從口中拔出來的時候,月芒和梅樹早借口淨手,離席而去。
月亮銀燦燦的,正是晃眼的時候,大馬猴眯起了眼睛來,自嘆了一口氣。
“我說……”月芒跟隨着梅樹離開了宴席,站在了那兩棵香樟樹後面,且說道:“爲什麼你總是一副什麼都明白的模樣?說好聽了,是雲淡風輕,說不好聽了,那可便是故弄玄虛。”
“事情很簡單,一眼就能看出來而已。”梅樹漫不經心的說道:“你看不出來,還不許旁人看出來了?未免,也太恃強凌弱了。”
“我可沒覺得,你弱到了哪裡去。”月芒分辯道:“反倒是覺得,你總裝的深藏不露,宛如馱石碑的王八。”
“馱石碑的可不是什麼王八。”梅樹蹲在了那受傷的香樟樹左近,道:“乃是龍神爺的一個兄弟,名喚贔屓,不知道的不要亂說,免得露怯,給李家丟臉。”
“你你你……”月芒氣的一個氣結,偏生倒是一時間想不出甚麼反口的話,正這個時候,那受傷的香樟樹,忽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來。
“噓……”梅樹一隻修長的食指豎在了脣邊,低低的說道:“月出東山,應約而來。”
那深深的洞口,忽然出現了一股子十分柔和的白光來,那白色的光芒閃爍了一下子,一隻小小的手從裡面伸了出來。
果然,跟傳聞之中一般無二,乃是一隻,乾屍一般的手,那手的模樣,正跟樹皮一致,是灰敗枯黃的模樣。
來了!
小手先伸了出來,接着,一個小小的腦袋也伸了出來,一雙金棕色的眼睛,怯生生的望着梅樹月芒。
這個小怪物,頭大身細,只有幾片樹葉勉強遮羞,滿臉的溝壑縱橫,像是乾巴巴的木頭才雕刻出來的。
失去的精元的樹木妖物,居然可憐至此,像是經過許多歲月摧殘,方纔成了一個這般模樣,如何能讓人想象出來,他曾經幻化過那清漣小姐夢中的俊朗少年?
月芒怔怔的,心裡又幾許唏噓。
那個小人,幾許周折,終於自那樹洞裡面爬了出來,一副飽受折磨的樣子,對着梅樹且點了點頭,一張闊嘴,勉強咧了一下子。
月芒知道,精元被取走,成了這模樣,已經難得,自然說出來人言來了。
“你放心罷。”梅樹說道:“能夠出手相助的,我必不遺餘力。”
那小小的木頭人點了點頭,也勉強能看出來,是喜悅的模樣,那一雙大眼睛,卻越過了香樟樹亭亭的枝幹,將視線落在了那還閃着燈火的繡樓上面。
“你掛念着小姐,我們也都知道。”梅樹說道:“你有話,在下幫着你帶。”
“他還能有什麼話,這個樣子,總也忘不掉一份非分之想。”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月芒側過頭去,但見身後,居然不知什麼時候,居然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身上披着一件碧色輕紗,削尖的瓜子臉,模樣雖然美豔,卻也十分孤高,長長的黑頭髮散亂在夜風之中,對着美術和月芒兩個蹲下的人,有點居高臨下的模樣:“便是現在沒有了自己的心,全數,也自找的。”
啊……心?說的便是那精元了罷?月芒心下里暗暗想着,這個香樟樹,果然也分雌雄的麼?
“那姑娘用自己的精元,幫了這個癡心妄想的香樟樹,又是爲着什麼?”梅樹站起身來,笑道:“草木皆由心,我們雖然不過區區凡人,也知道。”
“白日裡,便是你,說了甚麼千斤咒?”那女子一雙斜飛入鬢的丹鳳眼微微一吊,道:“草木,不會用千斤咒。”
“便不是千斤咒,也是姑娘竭盡全力方纔幻化出來的,只爲讓這個香樟樹周全。”梅樹不緊不慢的說道:“相鄰兩棵,一起長大,說沒有情分,誰信?再者說,那個胡人法師掠去這個香樟樹的精元,而姑娘卻是完好無損的,也是因着,在胡人法師那裡,是這個香樟樹,護了您罷?”
許是幻覺,梅樹說完了這一句話,月芒便瞧見了那個女子雪白的面孔上,也染上了一抹紅暈似的:“你猜的倒是準。”
“所以,那個西域法師,才放不下給遺漏下來的另一個精元,趕了過來。”梅樹道:“今日裡,早便打定了主意,決一死戰?”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個女子聲音雖然很淡,卻是擲地有聲的堅定:“他掠走的東西麼,我一定要討回來!”說着,又補充了一下子:“在那個婚事之前。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在下明白。”梅樹嘆了一口氣:“眼瞧着那清漣小姐出嫁,你們便是成了嫁妝箱子,也心甘情願了。”
那個木頭乾屍小怪物低垂了頭,身側萬籟俱寂,只有春風吹拂過的那香樟樹葉子,還在簌簌作響。
“本來,做嫁妝箱子,也是我們的使命,這沒什麼說的,”那女子接着說道:“可是他,不本分。”
月芒忽然想起來,若是要使那草木成了精靈,那主人,也需要灌注了無數的心血,這十幾年來,清漣小姐想必跟香樟樹說了許多話,講了很多心事,全然,拿着那兩棵樹,也當成了自己的夥伴和朋友了罷?
所以,能跟清漣小姐連心?
結果,那本來不分雌雄的香樟樹,其中一棵慢慢的長大了,倒是憧憬起來,要做了清漣小姐攜手相伴一生的夢境了。
這是很危險。他忘記了那個不該逾越的界限。
“好在,他聽說了那宋公子的事情,還能懸崖勒馬,”那個女子垂憐的望着小小的木頭怪物,道:“可是,爲什麼還要存着那樣的可笑心願?”
“讓在下再來猜一猜。”梅樹說道:“他讓清漣小姐看見了心上
人能成爲自己的新郎官,是想着讓清漣小姐高高興興的出嫁,從此全數相忘,但是婚事上,他想替宋公子,出現在了清漣小姐眼前?然後……精氣散盡了,讓清漣小姐,把那些個夢境,全數都遺忘了罷?
乖乖的做成了箱子,守護在她身側,瞧着她由紅顏少女,變成了白髮老嫗,再一代一代,將自己交到了她那後代們的手上,替她守護那個家?用心良苦,無奈何,造化弄人。”
誰也沒回答,那個木頭小怪物,也是全然不曾聽見的模樣。
“這麼說……”還是月芒打破了沉默:“你們若是就此失去精元,再也幻化不成了那個模樣,清漣小姐瞧見自己的新郎官,不是自己心內所想,一定會大失所望,甚至會一蹶不振,你不想看見那一日出現,纔想着將準備的事情破壞了,將婚事的期限拖長,等着精元恢復了,再做完最後一個夢麼?這……有點傻……”
“不然怎麼辦?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個香樟樹女子淡漠的說道:“便是區區的一個夢,最好,也要做完了呀!”
“說的很是,沒想到,你們倒是先來了一步。”這個西域風情濃厚的腔調,可不是正是那個胡人法師麼!
那個胡人法師咧着大嘴,白牙在月光下面亮的有點刺眼睛:“可惜,可惜,妖異與人,最好,連夢也不要做,不然的話,害人害己,終究還是一個後悔。上次遺下了這個漏網之魚,這下,小僧還是要將你收回去,跟那另一棵,一起作伴了!”
那個香樟樹女子望着胡人法師,目露憎恨:“你這是主持公道?你這分明便是明搶豪奪一般。”
“那又如何?”那個聖火法師笑道:“我們繁昌聖教,便是爲着救人於水深火熱之中,如何能放任了樹妖害人而不顧?你們兩個,退下去吧,這裡的事情,小僧來做。”
說着,但見那聖火法師自身側取出來了一個大葫蘆,抱在了手裡,作勢要拔開了那綴着紅纓的塞子。
這個法器,從來不曾見過,想必,是什麼吸取精元來用的?月芒瞧着那小怪物可憐的模樣,心內越發對那個西域法師嫌惡了起來。
“且慢。”梅樹卻說道:“可是,有道是事不關己莫出頭,這裡,好歹是龍神爺守護的玄陰地,你便是要證明了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還是顯得越俎代庖了,咱們可以把話說的明白一點,你們在這裡四下搶劫了精元,是當龍神爺是個泥胎擺設?”
“少拿龍神爺嚇唬人。”那個法師說道:“龍神爺不在,誰也都知道,你,可不要以爲自己一個區區的毛頭,可以跟我們繁昌聖教相抗衡。”
“你這樣做,說小了是狗拿耗子,若是說大了,那可就是外族入侵啊!”月芒瞪圓了杏子眼:“要不要,讓我們給你來一個奮起回擊?”說着,自己也晃了晃一雙拳頭。
那胡人法師擺明了,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道:“就憑着你們?想試試,大可以來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