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龐依舊溫潤瓷白,但溫潤之外,分明泛出罕見的沉凝冷靜,讓我有一瞬間我錯覺,彷彿眼前之人,絕非一名醫者,而是一員極優秀的少年將軍。
優秀到連安亦辰那樣的絕世少年,都能被他玩弄於掌心,譬如此刻他手中的青瓷茶盅!
“退!”安亦辰在外清冷地吩咐,臨危不亂,卻帶了絲難掩的慍意。
馬車在狹窄的山道艱難掉頭,四匹馬中有一匹已經中箭受傷,有軍士前去把繮繩斬斷,只留了三匹馬駕了車,一邊抵擋利箭,一邊沿原路後撤。
我不敢回頭看母親的車駕,只能祈禱白衣安排得妥當,對方能不把車駕當成射箭的靶子。
眼看快要撤出箭程範圍,原射箭處隱藏的士兵蜂涌而出,沿了山路一路下滑,徑追而來。
接着便是肉搏廝殺,慘叫聲,兵刃交擊聲,在車後不斷揚起。
安亦辰正在有條不紊安排着將士撤退,聲音冷靜堅決,不見一絲慌亂,但目前處處受制於人,處境艱難,連我在車廂內都能感覺得出了。
我緊張地拉了拉白衣衣襟,問道:“我們能逃出去嗎?”
說實在的,此時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所指的“逃出去”,是給前來進攻的人救走,還是被安亦辰帶領着衝出重圍。
白衣依舊在喝着茶,看着我和滿臉驚慌的夕姑姑等人,微笑道:“放心,如果安亦辰連這點陣仗都衝不出去,他就不是安亦辰了!”
我不知道安亦辰是不是安亦辰,但我只覺眼前那個有着冷靜頭腦深沉算計的白衣,已經不像是我的白衣了,一時只怔怔望住他,喃喃自語般問着:“安亦辰,能帶我們衝出去?”
可我想問的,是白衣。我想問他,白衣,你還是我原來那個與世無爭藹然如雲的白衣麼?
白衣說得沒錯,安亦辰果然帶了兩輛馬車撤出了臨山,成功地擺脫了追兵,一路迤邐,又來到了我們原先休整待命的地方,令剩餘兵卒原地休息,給傷員包紮傷口。
“我們在這裡休整片刻,呆會從平陽官道繞過去進京。”安亦辰可能怕我擔心,將事情一一向部下交待明白了,就上車來和我說。
他的肩背依舊挺直,眸子依舊明亮,只是眉宇間有了幾許疲倦,顯然一場惡戰,已讓他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和精力。
我點點頭,問道:“傷亡大麼?”
安亦辰擡頭望了望在傍晚霞光中籠了層淡芒,卻顯得更是幽深的臨山,苦笑道:“還在清點中。估計目前可用的士兵,已經不超過兩百人了吧?”
我吃了一驚,道:“不是還有五百人順利過了臨山麼?”
安亦辰捏緊了拳頭,嘴角彎起的弧度勉強中帶了顫抖:“應該全軍覆沒了吧?”
他望着正在包紮傷口的士兵,眯起眼,道:“在他們燃放信號煙後,應該就被宇文氏所部圍剿乾淨了。我們兵分兩路,對方同樣兵分兩路,一路守在山間,一路守在山的另一端,分兩處圍剿我們……宇文氏所部大將,幾時有過這等人物,竟能將我的部署估料得如此分明!”
他沉吟着,額上一滴汗珠緩緩滑落,掛於眉上,夕姑姑拿了帕子幫他擦了,急急道:“彆着急,彆着急,說到底,這裡還是安氏的地盤,我們休息一晚,明天再找人幫忙,還怕對付不了遠路而來的宇文氏?”
安亦辰接了夕姑姑的帕子,自己拭了汗和麪龐上的灰塵,微笑道:“對。我們並不用怕他們。只是晚上暫時不能休息,需得連夜趕往平陽重鎮,一則擺脫山中的追兵,他們目前可能也在休整,若有機會,必然兼程趕來奔襲;二則可以抽調平陽駐軍,調頭反擊,務必將這羣膽敢深入安氏腹地進攻的賊子一網打盡!”
安亦辰將帕子揉作一團,狠狠擲往窗外,然後跳下車去,沉聲喝命:“大家準備好了嗎?出發!”
衆軍士已各自就位,一齊應諾,依舊排了整齊隊列,將我們兩輛馬車護在中間,昂首繼續前行。
“真不愧爲安亦辰!”白衣輕聲喟嘆:“如此沉重的打擊,竟然不曾絲毫損及軍中士氣!”
而我的心中,已被另一件事驚住。我呆呆看住白衣,喑啞問道:“白衣,方纔安亦辰說,襲擊我們的,是宇文氏軍隊?”
夕姑姑不解,道:“是啊,二公子說是宇文氏,便一定是宇文氏,肯定錯不了。可恨宇文家幾個卑鄙反覆的小人,隔了這許多年,居然還活得好好的!這老天,怎生不劈下幾個雷來,除掉幾個害人精呢?”
白衣卻知我的意思。他深知我痛恨宇文氏,更知他在我心中何等高潔超脫,怎能和宇文氏那樣骯髒的人物扯上關係!
“棲情!”白衣笑意苦澀:“許多事情,恐怕都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你放心吧!”
他看來也很是煩惱。我想起了他在出世入世之間的掙扎,想起他那般掙扎,都是爲着我,胸口立刻暖暖的,整個心腸都軟了下來,低了頭乖乖道:“嗯,我放心。”
夜,已降臨,無月,滿天的星,素輝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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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下一章,有些小虐心。
大概大家也猜到了,小安要倒黴了!誰讓他愛上了咱們棲情呢?(某皎想壞笑,笑不出啊!風月真是一篇沉重的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