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辰張了張嘴巴,終於明白過來,眼神瞬間幽遠,極其複雜地在我蒼白的面容掃了一眼,起身出去看藥。
而我已小心翼翼地側躺到牀上,用冰涼而哆嗦的手,去護住我的小腹。
那裡有個稚弱的小生命,正在我風雨飄搖的身體中成長。而我,無論如何也要讓它由稚弱漸漸茁壯,漸漸擁有和蕭採繹一樣健壯的身體,俊朗的眉眼,寬厚的懷抱。
安亦辰很快將那老闆娘引來,扶了我起來,把我倚在他的肩頭,看那老闆娘一口一口餵我藥吃。
那股藥味,依然讓我作嘔,我捏了鼻子硬是灌了幾口,終究忍不住那噁心,哇地一聲又吐了出來,卻將安亦辰的袍子吐得透溼。
安亦辰也不在意,顧不得自己身上,先將我嘴角擦淨了,撫了我背道:“彆着急,可能只是你的肚子空得太久了。我們先只喝上三五口藥,呆會再用上一點清淡小粥填填肚子,慢慢兒再喝,好嗎?”
他幾乎就湊在我耳朵,聲音輕軟溫柔,口中的溫熱撲到我的面頰之上,很是親呢。我身子倦乏,也無力推開他,只是軟倒在他身上應了。
老闆娘聽說,一邊起身去爲我們取粥,一邊笑道:“這纔對嘛,小夫小妻的,就該親親熱熱的,昨晚過來,居然還叫我老太婆幫你小娘子換衣服,嫩生成這樣,哪像夫妻啊?”
我才知昨晚的貼身內衣都是這女人幫更換的。說到底,安亦辰也算得是個君子了,不覺感激望了安亦辰一眼。
安亦辰本來正若有所思凝視着我,忽見我正眼瞧他,頓時溫煦而笑:“你什麼都不要想,安心養好身子就是。只要你不亂來,我自然……自然爲你把將來安排得好好的……”
他安排我的將來?憑什麼?
我的眉挑了一挑,且不和他計較,只懶懶道:“越州,我還是要去的。”
安亦辰身子僵了一僵,旋即溫和道:“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再商議。”
剛纔大呼小叫逼我振作,現在又把我的未來計算到他的安排和商議之列。我心中雖是不悅,但畢竟是他從泥水裡揀起了我,畢竟是他告訴了我一個活着的信念,畢竟是他在身畔照顧着我,實在是無法和他爭執。何況我孤身外出,甚至是抱了和宇文清同歸於盡的打算跑出來,連衣衫銀兩都沒怎麼帶,身處異地無親無故,又抱病在身,目前還實在是離他不得。
我此時雖然依舊病得不輕,但自從知道了腹中孩子的存在,心中的戾氣和悲怒都已大是和緩,整個人不再如之前那樣,像一把毀人傷己燒得通紅的寶劍了。
除了愛和仇恨,我有了一個天底下最溫軟的生命需要考慮,它不聲不響地存在着,卻已佔據了我一半以上的思想。
爲了方便照顧我,安亦辰明顯是以夫妻名義包下的房間。至晚間我沉睡時,安亦辰只披了件薄毯,伏在桌上睡着。想他一介貴胄公子,大約也很少受這等罪吧?卻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謝他這次援手之德了。
睡到半夜,只覺頭疼略好一些,而身子卻越發得涼了,只蜷在被中瑟瑟發抖,不覺輕輕呻吟。
安亦辰驚起,點了小燭,俯首問道:“怎麼了?”
我輕輕說道:“沒事,有些冷,天明後幫……幫我請下大夫……大夫吧……”
“你又在發寒熱!很不舒服麼?”安亦辰只探入被中一摸,便已知曉,蹙起了眉,將自己的薄毯覆到我身上。
“沒……沒什麼。”我緊閉了眼睛,默默忍受那一波接一波的寒流。說也奇怪,前幾日我一意求死,那等大風大雨之下,發着燒照樣騎馬而行;如今重新振足精神,處於暖和被窩中,反覺更難忍受。或許,在死亡的執念前,病痛已微不足道;又或許,前些日子的折騰,已耗盡了我所有的潛力和耐力。
安亦辰再也不曾去睡,只在牀邊守着我,爲我將被子掖了又掖,包得結結實實。而我卻只是寒冷,那從心底發出的冷意,讓我每一處毛孔都鬆散開來,用細細的冰針扎着一般涼疼。
我可以忍受,我一定可以忍受。
可是,我的孩子,它經得起這樣的冰寒母體麼?
“天明瞭麼?”我覺得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可模糊睜開眼,窗外依然是漆黑的。
安亦辰雙眼亮如明星,猶豫不安地望向我,忽然說道:“棲情,失禮了!”
他迅速解下外袍,掀開棉被鑽了進來。
我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你……做什麼?”
我現在顯然毫無抵抗能力,他總不成在此時趁人之危吧?
安亦辰似在鼻子裡輕笑一聲,已擁住我,將我緊緊抱在懷中。
鋪頭蓋臉的溫熱,立刻包圍了我,臉部貼着他的脖頸,身軀與他相依,雙腿被他的雙腿輕輕夾住,連頭頂都能感覺到他鼻息的溫熱。
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小心地將自己身體的溫暖,儘可能地舒展開來,傳遞到我的身上。
他身體的氣息,不同於白衣的溫潤清芬,不同於蕭採繹的強烈熾熱,卻別有一番清醇渾厚,另外夾了一絲龍涎香的味道,估計尋常必然常用龍涎香,此次淋了雨,味道便淡了。
龍涎香,又讓我想起了曾經笑語連翩的歲月。那是父親最愛用的香料啊……
我嘆口氣,將頭埋在他的脖頸,在周圍溫暖的浸潤下,繼續哆嗦着散發着周身的寒氣,澀澀的眼皮卻漸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