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依舊花木繁盛,宮殿巍峨,便是封存幾年有所敗落的宮牆,近日也給粉飾一新,紅牆金扉,攢金寶頂,四處懸着代表吉慶的巨形宮燈,綾紗制就,紋龍繪鳳,高高挑起。沿了彩磚白石鋪成的宮中路徑,我隨了太監緩緩前行,已不覺眼眶漸熱。
這裡是皇宮哦,曾經是我的家!
無數的鮮花叢中,依稀還聽得到昔日的童言稚語,和父親母親的溫和笑語。
如今物是人非,一切均已過去哦,一切均已過去!
皇宮已易了安姓,昭陽殿的主人,由我的母親,換作了安亦辰的母親。而我,已再不能如昔年一般,自由在皇宮中奔馳歡笑,單純地以爲這裡永遠是我的家了。
眼前熟悉的昭陽殿已在眼前,我揉着酸澀的鼻子,盡力凝了心神,緩緩踏步時,忽然另一側小徑上傳來話語:“公子,我這就回去拿,你等着!
我還沒回過神來,已被一旁突然衝出的黑影“砰”然撞上,頓時立足不穩,已摔倒在地。
隨行的太監侍女驚呼一聲,忙來扶我,那個冒失鬼也驚叫一聲,匆匆拿手來扶我。
我擡頭一看,居然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廝,竟敢拿手來碰我,不由大怒,忙將手一縮,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太監已喝道:“你是哪個宮裡的,怎生這麼冒失?不長眼睛麼?連郡主都衝撞了。”
“他是本公子的小廝,行事的確太過莽撞了,這位郡主,在下在此陪禮了!”
一個面容白皙,長了雙極清美桃花眼的少年緩步而出,向我作了一揖。
那隨行太監立刻變回了臉,笑道:“原來是夏侯公子,這是要去見皇后娘娘麼?”
我聽說過夏侯皇后也是出身將門,其兄侄都在軍中,隨了安氏的不斷髮展壯大,以及夏侯皇后的刻意栽培,也在漸漸掌握軍中重權,成爲大晉除了安氏三兄弟之外另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算來夏侯皇后三子雖是各掌重權,但她已年老色衰,安世遠身畔,多的是風華正茂的絕色女子,只能在軍中努力擴展自己的勢力,以確保自己能在安世遠心中擁有足夠的份量和地位了。
瞧這夏侯公子年紀,應該是夏侯皇后的侄兒夏侯英了。這次大封羣臣,他雖只封了個車騎將軍,他的父親夏侯嵐卻被已是四大將軍中的奉國大將軍了,未來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我給扶穩了,只得上次輕輕一福,道:“夏侯公子好!”
心下卻頗是不屑,別說以往大燕皇宮之中人人斂息靜氣,行走謹慎,便是我在安亦辰身畔呆了這麼久,也不曾見他手下侍僕有如此無禮之人,可見得是出身行伍,不懂規矩了。
夏侯英應了一聲,笑道:“下人無禮,必定叫郡主見笑了。”停了片刻,忽訝然道:“郡主是哪位親王府中的?”
不僅下人無禮,連主子也一樣無禮!
我不禁擡起頭來看他,已不掩眸中的薄怒和不悅,夏侯英一雙桃花眼卻正驚豔地盯着我,忽見我薄責眼光,頓時手足無措,尷尬道:“郡主……”
我沉了臉,向太監道:“我們走吧!莫讓皇后娘娘久等了。”
太監應了,卻不敢怠慢那夏侯英,陪笑道:“祥儀郡主,已被冊爲秦王妃,皇后正等着召見呢。夏侯公子,老奴先帶了郡主離開,呆會再來給公子請安!”
夏侯英呆呆立着,望着老太監帶我們離開,喃喃念道:“秦王妃……”
直到走出很遠,還能感覺那似失落又似失望的眼神,火一樣燒在我的背脊,讓我更覺背上不斷沁出汗來了。
若是安亦辰在,又要怪我會招惹人了!
熟悉的昭陽殿,殿宇堂皇,石階依舊,曾有那傾國傾城的佳人,一身素色長衣,淺淡披帛,翩若仙子,緩緩踏步而來,偶爾清婉一笑,如牡丹迸綻,國色無雙。
但如今,這裡終究再沒有了顛倒衆生的母親,只有大晉新冊封的夏侯皇后。
物是人非。
美麗的母親,已是奢華的過去,就如曾經的銜鳳公主,不得不接受祥儀郡主那樣俗豔的封號,向昔日的臣子低頭磕拜。
或者,這便是大燕王朝的運數,也是我皇甫棲情的運數。
遇到安亦辰,我不得不認命。
昭陽殿中的花木似乎少了些,如今這時節,荼蘼早謝,銀桂、秋海棠俱未展顏,庭院頓時顯得寂寥。只有高大的香櫞依舊蔥綠油潤,掛了小小的果子,在殿前投下大片的陰影來。
香櫞陰影下,薄素清光裡,夏侯皇后正與一宮裝少女聚精會神下着棋,恍若不知有人前來。太監見二人正是凝神,也不敢稟報,擦了汗,帶了我在樹蔭裡站着。
陪同夏侯皇后下棋的那少女,纔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容貌秀雅,眸清若水,神態安寧,十分俏麗,細看下來,與安亦淵、安亦辰頗有幾分相像,若論氣質,則又與安亦辰更接近些,應該就是新封的永樂公主、安亦辰的小妹安亦柔了。
而圍在一旁的衆人,除了隨侍的宮女太監,還有一個熟臉孔,一身火紅衣衫,炫麗奪目,正是安亦辰那個癡心不悔的表妹夏侯明姬。我發現她時,她也正默默地打量着我。
奇怪的是,今天她的姑母已經當了皇后了,她反而沒有了以往那種囂張霸道張牙舞爪,反而很友好地衝我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