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他提起孩子來,想到那個掉了的孩子,正在難過,忽聽他那樣說,奇道:“爲什麼不是男孩像你,日後睿智俊偉,女孩像我,長成後也能漂漂亮亮?”
安亦辰笑道:“男孩肖母,女孩肖父,都是最有福的長相。”
說話間,馬太醫已堆了笑,在侍女引導下走上前來問安。
安亦辰心情正好,賜了座,道:“快幫王妃細診診,恢復得如何了?她的氣色,現在倒是已經很好了。”
馬太醫躬身坐了,搭了我脈,細細診治。
我想着那些苦澀難當的藥物,斜睨着馬太醫,佯怒道:“馬太醫,你那藥我都吃了幾個月了,再不見好,你該回老家種地了吧?”
馬太醫點着頭陪笑,額上卻滴下汗珠來。
這樣的隆冬季節,他很熱麼?
安亦辰臉色陰了一陰,問道:“怎麼樣?”
馬太醫立起身來,再不敢如當日安胎時那般扯淡了,回稟道:“王爺,王妃的身子已經大好。但是藥麼,還是不能斷,再吃幾個月調理調理吧!”
我急道:“我既然已經大好了,爲什麼還要吃藥?”
安亦辰卻淡淡笑道:“嗯,調理麼,也是應當的,棲情,將身體養得好好的,以後生出的小孩才健壯啊!”
夕姑姑一邊送上點心來,一邊也在一旁羅嗦:“可不是麼,若是身子紮實些,也不致摔一跤就……唉!”
給提起這根心頭之刺,我頓時抑鬱起來,話也懶得說了。
而安亦辰已站起身來,親身將馬太醫送了出去。他也太仔細了些,一個太醫,犯得着如此恭敬麼?
正有些疑惑時,夕姑姑已拿過一隻芙蓉糕來,道:“公主,這糕,我特地讓他們少放些糖,又香又糯,吃一個試試。”
我漫聲應了,吃了一個,已見安亦辰回到房中來,神色如常,方纔放下心來。
估量着都被我那次滑胎驚着了,所以這般小心翼翼。而我自己,不也是萬分盼着再有一個孩子麼?
只是想爲繹哥哥續上一線血脈,卻再也不可能了。
撫着平坦的小腹,我悵惘而憂傷地嘆息。
安亦辰星子樣的眸子也黯淡下來,在我耳邊輕輕道:“棲情,我們很快會再有一個小孩,很快……”
他用了一個“再”字,顯然,是將那個未出世的孩兒當成他自己的了。
“是,我們很快會再有一個孩子,一定會有……”我噫嘆着,將頭埋在安亦辰溫暖的懷中。
冬陽漫落,懶散地投入室中,靜靜泊着清淡的金光。薄幃拂動,紗籠霧罩裡,初春的氣息,伴着雙蝶撲花青銅香爐裡的蘇合香,遊絲般繞出,燻人欲醉……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羣臣齊去朝賀,澄心殿濟濟一堂,熱鬧非常;而安亦辰兄弟自然也各帶家眷,至宮中與父母相聚。
安世遠本來意在燕州,燕州之敗,自然讓他懊惱不已;但安亦辰突然收復幽州十二城,卻是意外之喜,這日見到安亦辰,不由大加嘉獎,十分親熱。
而安世遠再多褒獎,安亦辰亦不見驕矜之色,只是安然而坐,舒徐爾雅,連安亦淵、安亦倫敷衍笑容後的烏眼雞一樣的警惕都視而不見,恍如未覺。
若要說他有什麼異常的,就是自入宮後,便一步也不離開我了。
本來我和太子妃、魏王妃、興安王妃等相見後,一起在女眷席前敘着家長裡短,他只在我跟前轉悠着,眼瞅不見,便將我拉了出來,賞階下幾株臘梅,又和我議論窗前幾盆蘭惠,還有幾日可以結出骨朵兒,綻出那清芬吐豔的花兒來。
不久,奉國大將軍夏侯嵐也攜了夫人兒女一起入宮叩見姐姐、姐夫,安亦辰帶了我隨衆見禮,夏侯明姬一雙妙目,盈盈落在安亦辰身上,可惜安亦辰連瞧都不瞧她一眼。
後來香雪園發生之事,我也和安亦辰說了,安亦辰隨即叫人到令尹府中銷了案,算是認可了那些刺客是侍從報復夏侯府的說法。但真相如何,他自然心知肚明。以他的城府,不到時機,並不會與夏侯家翻臉,但會不會再次發生蜈蚣襲人之類的意外,就說不準了。橫豎安亦辰也不是個善主兒,人家欺侮了我,他絕不可能就此罷休。
有人永遠擋在前方護着的感覺,真的很好。
但夏侯英上前招呼,卻又不好不理了。
“聞得秦王妃自那日香雪園發生意外後一直病着,不知可曾大好了?”
夏侯英似比一個多月前清瘦了些,氣度頗顯溫文,一雙桃花眼氤氳如霧,見過了安亦辰,就來問我。
我微笑道:“已好多了。那日夏侯公子前來探望,本該請入相見纔是。因一直病臥於牀,無法見客,倒是失禮了。前兒還和秦王說着,要登門謝過夏侯公子相助之恩呢!”
夏侯英微紅了臉,侷促道:“算來這事總是我們夏侯家不對……我們兩家本是骨肉至親,若再三說這謝字,可就生疏了。”
他吞吐之際,我已料着他對其妹所爲,未必一無所知,當下笑道:“可不是麼,原都是一家人,是我生份了……以後若有什麼事,還須請夏侯公子多加照應哩!”
我的言外之意,夏侯明姬若再對我無禮時,他這做哥哥的,可不能只顧着幫自己妹妹了。
誰知夏侯英一雙清美的眼睛,立刻耀出晶亮的光采,笑道:“秦王妃若有所遣,在下當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