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昊則又告訴我,他這是第一次來中原,帶的人有一半是我當日從大燕皇宮帶到黑赫的侍衛,若我需要時,可以重新調回左右差遣。
我住在秦王府中,安亦辰手下高手如雲,自然是用不了增加侍衛差遣,但那羣人隨了我出生入死,若是就這般棄在黑赫,從此不聞不問,也是不好。
我遂和昊則說了,讓他去問明隨來中原以及留在黑赫的侍衛們各自的意願,願意回中原來跟着我的,就送秦王府來;若是在黑赫成家立業,不願再回來的,就隨他們留在黑赫罷了。
昊則聽了我的話,半晌才遲疑道:“棲情,你莫不是忘了?當年隨你出宮的八百侍衛,有一大半給秦王殿下在追擊中殺害了?現在你讓剩餘的人,去聽秦王殿下的指揮麼?”
跟了安亦辰那麼久,只看得到他眼前的好,以前那些曾讓我切齒不已的陳年舊恨,倒還真讓我給忘了。我“啊”了一聲,摸着自己的耳朵一時無法回答。
我忘了的事,那些侍衛們未必會忘。或者,死去的侍衛中,還有不少是他們的兄弟和朋友,讓他們聽命於安亦辰,的確不太好。
安亦辰濃眉深蹙,微咪了眼睛,淡淡道:“王子不用擔心。本王雖曾傷了棲情數百侍衛,但今日,本王能還棲情數千侍衛。”
昊則哼了一聲,下巴傲慢地一仰,道:“即便你給棲情數萬數十萬侍衛,也是你的侍衛,不是棲情的啊!什麼時候棲情惹你不高興了,你勾勾指頭,那些侍衛不就又回你手裡去了,怎麼會聽棲情的?”
安亦辰臉色微微一變。
我忙道:“昊則你個傻子,秦王的侍衛就是我的侍衛啊!我們夫妻一體,何分彼此?等你再長大些,成了親,就明白啦!”
昊則聞言幾乎跳了起來:“棲情,我不小了,我早已是成人了!”
他的焦灼,反讓我更加發笑,踮腳拍了拍他的肩,與安亦辰攜手離去。
縱然他長得再高再大,他的幼稚言語,總讓我覺得他還是那年春天,那個在珍珠大草原邊上接我的大眼睛可愛小男孩。
但我後來才發現,原來,幼稚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回到我們的驛館,才步入房中,我已聽到安亦辰嘆氣:“棲情,你能不能……”
“能不能少招惹些人,是不是?”我巧笑倩兮,飛快打斷了他的話。
“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招惹過他!”
安亦辰頗有幾分惱火的模樣,點着我的額,道:“當了我的面,就能親熱成那樣!”
我笑道:“你不是說,你不妒嫉麼?”
安亦辰眸光微一收縮,變得幽深如潭。
他淡然道:“是,我不妒嫉他。他不過是個一廂情願罷了。在你心裡,只怕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小毛孩子吧?”
我不以爲然地準備着出門的披風,道:“他本來就是個小毛孩子。”
安亦辰一時啞然,然後嘆道:“棲情,喜歡你的男子,恐怕都很不幸。”
我嫣然一笑,道:“除了你!未來的九五之尊,怎麼會不幸呢?”
安亦辰卻沒有被我的玩笑逗開心,反而深深望住我,沉默好久,才道:“我可能是最幸運的一個,不過,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個。”
我將軟毛香色荷花暗紋地披風扣好,詫異地盯着安亦辰。
從昨晚開始,他就怪怪的,如同一個多愁善感的深閨怨婦一般,隱了風雨將至的某種不安。
安亦辰自知失態,笑着解釋道:“罷了,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昊則王子給氣暈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去看你姐姐吧!”
看他神色,已恢復正常,指揮安排人備車備禮物時極是安祥淡定,彷彿那種不安只是我的幻覺。
也許,只是幻覺吧!
我一心待他,他又有什麼理由,認爲我們以後會不快樂呢?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又恨煞他爲什麼不提前告訴我,讓我在找到答案時無論如何掩不住自己的驚詫和悲哀。
或者,這是他故意的,故意考驗一下我們的感情,能不能經受得住最大的意外。
來到秦先的安國將軍府時,已是傍晚時分,遠遠便見一帶粉白牆壁旁,垂柳如煙,初萌的嫩芽如鵝黃的粟米,嬌幼如花。沿了牆邊,種了各色花木,其中瑞香和茶花正當花時,紅紫白黃,豔美奪目,芳香四溢。
到了暢朗門前,更見朱戶金扉,高大門庭,巍峨匾額,赤金大字。分站兩邊的漢白玉石獅,威武霸猛,在略嫌清冷單薄的初春景緻中更形氣勢非凡。
我和安亦辰下得車來,一邊派人先將名貼從門房送進去,一邊叫下人將禮物從車中搬出,踏了青白交錯的寬大石階,曳了裙裾,緩緩向緊闔的朱門走去。
這時闊大的朱門突然開了,幾個守衛躬身向內迎侯。
身形極魁偉的秦先,正微笑着將一人從門內引出,恭敬相送。
而我一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呼吸忽然停止。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曾經的誓言,在看到那個一身玄灰色錦緞長袍的男子後,突然躍出腦際,如利刃般磨挫在心頭。
我僵硬着身子,目不轉睛望着這個讓我恨痛了無數個日夜的男子,緊緊攥住了衣襟。
這時,那男子在與秦先告別寒暄後,帶了隨從徑踏出包金門檻,一回頭卻對上我的眼睛,沉着的眸光頓時收縮成尖銳的痛楚,釘子般釘住我,而他本就有些蒼白的面龐,已在瞬間,變作慘白,幽淡如月光般的黯然悽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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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鮮花!我要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