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又有早餐奉上,我草草吃了,問道:“我的隨從們呢?”
侍女答道:“住在南面的耳房裡。這會子都吃了飯了,在看文公子呢。”
文公子?
我才記起現在宇文清和我的身份是那位汪湛的表親,文公子和文姑娘。
“文公子……怎麼了?”我用茶水嗽了嗽,問道。
“文公子一直在發燒,下半夜時開始昏迷,現在還在說胡話呢!”
侍女說着,爲我重新端了喝的茶來,將嗽口的茶撤了。
我半天才抓住那侍女說話的重點。
宇文清病了?病得很嚴重?
當日在瀏州時,他便似不時會咳嗽一兩聲,氣色並不好;昨日救出他時,林翌也曾說過他在發燒,但我幾乎從未曾將他的病痛放在心上過。
他還有一重身份是醫者白衣,那個天下聞名的少年神醫,不是嗎?他自己有什麼疾病,想治癒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遲疑半晌,我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若真的病重,一時自然無法離去;若是侍女誇大其辭,我還是告辭回秦王府去,免得安亦辰擔心,也免得自己心頭七上八下地不安。
只有出了府,才意識到自己對秦王府那種被溫暖包圍的感覺是多麼的留戀,哪怕那些溫暖的背後,有着多少刻意掩去的陰冷。
步入那間臥房時,正有一名郎中被汪湛送了出來。那郎中一邊和汪湛說着,一邊搖着頭,而汪湛的臉已經發白了。
我忙進去看時,宇文清正安靜臥於衾間,眼圈發青,濃睫覆於眼底,不斷地顫抖着,面容已如宣紙般雪白,連一點血色都不見了。
李叔、林翌、達安木,甚至不知何時趕來的李嬸都正圍在宇文清牀邊,一見我進來,不約而同讓出一條路來,盯着我的眼神,均有些奇異。
李叔李嬸當日見證過我與白衣的相愛,眼神特別並不奇怪,林翌和達安木,以前從未見過當年的白衣,也未見過宇文清,爲何也這般疑惑怪異?
“他怎麼樣?”我帶了幾分不情願地詢問着。
李叔、李嬸俱是啞巴,能說話的,只有林翌等人了。
“說是病得挺嚴重。”林翌皺了眉,道:“不像是外傷引起的高燒,似乎是一種寒性的病症。但剛那大夫診斷不出來。”
而李嬸忽然衝過來,對我比手劃腳,啊啊作語。
我迷惘道:“你想說什麼?”
李嬸一時住了手腳,怔怔地望住我,然後成串的淚水直掛下來,沿了她蒼老的魚尾紋四散滑落。
而李叔已抖抖索索從懷中取了張摺疊得極好的紙出來,送到我面前。
我拿起來看了看,原來是張藥方,卻不是白衣的字跡,而看那張紙的疊痕以及微微泛黃的顏色,應該是陳年之物了。
可我又不懂藥理,他給我做什麼?
李嬸卻似明白過來,抓我了拿藥方的手,拉了我向宇文清指去,已是滿面的焦急和擔憂。
我問道:“這是治他病的藥方麼?那你們去抓了,快煎給他吃吧!”
李嬸額上層層泛出汗珠來,將道道皺紋浸潤得如縱橫的溝壑。她做了個喝藥的動作,然後掩住自己的嘴,搖着頭,又指向了宇文清。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他不肯喝藥?”
李嬸似鬆了口氣,擦着汗連連點頭,然後充滿希冀地望着我。
我不由怫然道:“他不肯喝藥關我什麼事?難不成我讓他喝,他就喝了麼?”
我淡淡地又看宇文清一眼,忍住心頭不知不覺的絞纏糾結,自顧往外走去。
這裡,林翌忽然叫住我:“公主!”
我頓住腳,溫和道:“什麼事?”
發生了宇文清這件事,我總算明白了當日宇文清和昊則的苦心。的確,我也必須擁有自己的獨立力量,哪怕只是依附於秦王府的微弱力量,才能在最後的關頭保護好自己,以及,儘量保護到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而林翌這樣忠心的侍衛,對現在的我來說已是萬金難買,自然必須另眼相待。
林翌卻有些侷促。他搓了搓手,吃吃道:“公主,這個宇文……文公子,他……他似乎一直在喚着一個人的名字。”
“喚一個人的名字?”我瞪着他因瘦削而不若以往圓潤的面部線條,刻薄地說:“大概是在叫他的緋雪妹妹吧?”
我不會忘了,他當日便是爲了緋雪將我趕出越州,只是奇怪,爲何至今還不將他的好妹妹立爲太子妃。
而我衝口說出這句話時,房中忽然寂靜,風過梨花時花瓣簌簌飄動聲都能傳到耳中。
我不解而詫異地打量着他們,隱約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可我說錯了什麼?
這時,牀上的宇文清彷彿聽到了什麼,平靜的身軀也開始顫動,清秀的眉目皺起,蒼白的容顏如倒映於幽藍波光中的白雲,在水紋裡不安盪漾;他的口中,正含含糊糊地念着什麼。
很短的音節,並不難辨析,他不斷在叫着:“情兒,情兒……”
我瞬間石化,木雕般呆呆站在牀前,瞪着那在昏迷中猶自不掩悽苦神情的男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情兒,在很久遠的過去,在最親密的時刻,他會這麼叫我。
那種親呢和寵縱的稱呼,曾讓我毫不猶疑地認定,他是我一生的良人,並認定他不會辜負我,正如我不會辜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