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時想起那花的詭異:“那種杜鵑,叫做碧玉踟躇,是從西域傳來的品種,從夏至秋,一直開着花。”
“碧玉踟躇……”宇文清眉峰一挑,罕見的驚怒溢出:“我沒聽說過這種花。但我知道西域有種叫血踟躇的花,花香有毒,可催折女子生育機能。此花若在野外,也與尋常杜鵑一般,只在春日開花;但若長期與人共處一室,則可吸人精血,四季常新,因此又有妖花之稱。”
我倒吸一口涼氣,連手足都冰涼下來,無力地垂落裙邊,咬住了牙。
安亦辰從得知花是安亦柔送的那天起,就曾對那花有過疑心,後來還查了藥典,確認杜鵑於胎兒無害,方纔容我留着。
終究是我,害了自己。
心中被拉扯的墜痛中,又鑽出一絲安慰來,如同不小心掉入大海,卻抱着了一塊浮木,讓我不由得低低說出口去:“總算,不是他害的我!”
如果真的是安亦辰因我懷的不是他的孩子而對我下手,那我簡直不知道這世間我還有誰可以信賴,可以依靠了。
他到底愛着我護着我,言行如一地最大限度給予我他能給予的幸福。
想到這裡,騰騰的暖意漸從心口漾起。我緩緩揉搓着掌心,恢復着手的溫度。
宇文清默默望着我,居然也有幾分安慰:“不是他麼?那就好。看來是我誤會他了。”
自從猜到我懷的不是安亦辰的孩子,宇文清必定一直猜疑是安亦辰下的手了。難得他對我雖餘情未了,猶肯承認是自己誤會了,並不固執地將過錯往安亦辰身上推。
他的胸懷,到底還算磊落。
只是,那封遲來了一年的告別信,算是怎麼回事?
看着他圓潤如玉雕的挺直鼻翼,我吸了吸鼻子,轉而問道:“那封信……是怎麼回事?”
宇文清驚異地擡起眼,問道:“什麼信?”
這會子裝不知道麼?
我強忍怒氣,冷笑道:“上次你病情反覆時,不是讓李叔送來了一封信麼?一封……本該在一年前交給我的信,這時候送到我手裡來,算是什麼意思?”
宇文清的眸光驟然收縮,帶了顯而易見的驚惱和不安。
“沒什麼意思。”他飛快地回答:“我沒有讓李叔送那封信給你。”
“哦?這麼說,那封信是自己長了翅膀飛我手中來的?”
我氣惱地瞪他,不出意外地發現他脣邊好容易恢復的一點血色,又已褪去,變得如飄落的梨花般薄涼而蒼白。
“那封信……我也沒想到李叔會一直留在身邊,更沒想到他到如今又想着拿給你。”
宇文清不見以往的不羈和沉着,十指略帶緊張地揪抓着寬袖,艱難地開口:“當日我從華陽山離去,怕你擔心,因此寫了那封信給李叔,和他說了,如果你去找我,一定轉交給你。”
“我去找了!我看到了被一把火燒成灰燼的清心草堂!你把草堂都給燒了,叫我到哪裡找你?”
我終於還是質問出口。
這是我多久之前就想質問的問題哦!
宇文清瞳仁晶亮,若有水氣氤氳。他的喉嚨口滾動了一下,終於顫聲反問我:“情兒,你覺得我會燒了我住了很多年的清心草堂麼?那裡甚至還有一件白袍……一件銜鳳公主親自爲我清洗的白袍……我會燒了那裡麼?”
我那纔回溫的手足霎那又冰冷下去,連呼吸都不能順暢:“不是你燒的?”
宇文清眸光跳動,似在猶豫什麼,但擡眼望到我尖銳的眼神,給刺痛般站起身來,道:“父親重傷被困,隨時有性命危險,我不得不回去。我早就預備着……去將父兄之圍解了,便和父親說明白,我只要做醫者白衣,即便……不得不拋去自己的姓氏。但我前腳才走,大哥就讓人燒了我的草堂,將李叔李嬸都接到越州去了……”
即便不得不拋去自己的姓氏……
因爲他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個姓氏的男子做我的夫婿。當日的他,如我所期望的一般,真心實意地待我,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家族更加重要。
我眼眶被什麼物事激得澀疼,勉強忍耐住胸中的波瀾涌動,嘲諷道:“哦?你大哥燒了你房子,你就乖乖呆在越州做你的太子,甚至殺了我的繹哥哥!”
“我根本不想傷害你的任何親人,尤其是蕭採繹!我故意讓人放跑了蕭家兵馬,誰知他又衝過來與我拼鬥。”宇文清叫起來,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激動。他必然知道,我與他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蕭採繹之死。
在他斷續的述說中,我瞭解了當日的情形。
當時,宇文昭身受重傷,被安亦辰、安亦淵圍困,危在旦夕;宇文宏爲迫宇文清擔起統軍大任,將領兵虎符扔給弟弟,稱病不出。
家人生死一線間,宇文清脫卻白衣,披上鎧甲,親領兩千兵馬,燒了宇文氏糧草,並在燒糧草時加了些藥材,足以讓安氏軍隊星星的疫病,迅速發展成燎原之勢。
同時,他讓宇文頡趕往滄南,利用推斷出的風向,連夜燒了安氏三分之二的船隻。終於逼得安氏不得不引兵而退,留下一地的屍骸,堆積如山。
其後,面對雪片般飛來的明州告急公文,在風口浪尖被父兄刻意推向三軍統帥地位的宇文清,不得不馬不停蹄前往明州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