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清將手伸入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圓形碧玉匣子,遞給我道:“這次去東燕見興武帝,也曾料着可能遇到麻煩,因此帶了些常備救急藥物,一直讓李嬸收着,後來……沒有用上。你的身體素習孱弱,就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吧。”
我本想拒絕,但推出的手碰到他冰涼的手指時,他很固執地依舊塞了過來,而我已發現,他蒼白乾燥的掌心,被他自己的指甲掐成青紫的顏色,浮動的鮮血,幾欲透皮而出。
心中寒了一寒,將玉匣抓到自己手中,小心打開,卻是蜜臘封着的十數枚藥丸,有四五種顏色之多。匣中墊着的帛布上,有很仔細的關於這些藥物的說明。
有解毒清火的,有益元補氣的,也有祛腐生肌的,甚至還有一種麻痹神經,方便借死遁身的假死藥。
“謝謝,我收了。”我在秦王府的日子過得雖是安逸,但對我心存嫉妒之心的小人也不少,誰知什麼時候一不小心,會着了人道?有醫者白衣的靈藥相助,顯然要多些勝算。
當日醫者白衣的醫術以及醫德,天下罕見,足以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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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清寬慰一笑,眸中閃出了珠玉輝耀般的璀璨芒彩,立起身道:“南越那邊的駐軍已得到通知,今天半夜就會派出最精銳的士卒過江相迎,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
我若無其事的別過臉,淡淡道:“回去好啊。我也早該回秦王府了。”
宇文清猶豫片刻,自嘲般輕輕一笑:“我若邀請你去越州做客,你大約不會答應吧?”
我氣惱地冷笑:“你說呢?你心裡把我當成了什麼,想趕我走就趕我走,想讓我去就讓我去麼?如果我不去,是不是還打算用你的大軍強迫我去?”
腦中如被一道閃電破開,靈光閃處,我幾乎脫口叫了出來:“你不惜低聲下氣求我,讓我一直送你到滄江邊,莫不就是爲了將我擄去越州?”
我現在不僅僅是大燕的亡國公主了,我還是秦王安亦辰最珍愛的妻子,若是落到南越手中,安亦辰必定處處受制,完全處於被動了。
我不會忘記,如安亦辰那般堅強理性的個性,也曾爲我拋下潰敗撤退的大軍,冒險伴我前往敵手的老巢尋人。
我目中的警惕和猜忌,顯然刺痛了宇文清。
他飛快地將受傷小獸般的目光轉移到跳躍不定的燭火上,平靜說道:“你放心,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明早我們……就各走各的吧!”
他往南迴越州,我往北迴瑞都。
從此南轅北轍,各不相干。
窗戶一定沒有關嚴實,料峭的風,一直撲到心底深處,涼涼的,荒蕪如關外的弋壁。
宇文清已打開門,卻沒有立時踏出去。默默凝立了半晌,他忽然輕輕說道:“棲情,其實我從不曾放棄,更不曾拋棄。可我無法選擇我的姓氏,所以,我無法選擇情感的主動權。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選擇,接受,放棄,或者,拋棄。”
他的聲音清晰卻極度柔和,卻如巨雷般猛地在耳邊炸開,隆隆亂響。我用力前傾起身子,想在那一片的耳鳴聲中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麼,可他低一低頭,已走了出去。
長袖擺處,一朵銀色的精繡梅花倒映着燭火的輝芒,像無聲垂淚的容顏。
這一夜,我幾乎完全沒能睡着。
而我更是從沒有這般痛恨過宇文清。
不論誰放棄誰,誰拋棄誰,現在我總是安亦辰的妻,秦王的正室王妃,安於如今的富貴悠閒,甚至是幸福美滿。而我的心裡,也日漸一日被安亦辰的身影充滿,習慣他寵溺的懷抱。
可宇文清,居然在此刻和我說,他從不曾放棄我,更不曾拋棄我……
我知道我不該再信任他,可我無法不信任他。
他曾如此的傷我,可我還是確信,他沒有欺騙我。他的眼神比以往憂鬱深邃,但目注我時,依舊有屬於當日那白衣少年的純淨與澄澈,如映青天雲影。
我沒有哭泣,但錦被光潔的緞面被我揉出了無數的褶痕,縱橫交錯,如歷盡風雨滄桑的槐樹皮。
天明時,屋外忽然傳出男子的驚訝的“咦”了一聲,接着有人說話道:“公子,怎麼這麼早就起牀了?”
那聲音,就在我門前不遠處,我正疑惑時,那人又道:“公子,公子……不會在這裡站了一整夜吧?您……您要注意身體啊……”
隱隱有啊啊的聲音,正是李嬸發出,焦急而無奈。
我陡地心中一抽,忙披衣屐了軟底鞋匆匆走到窗口,悄悄將邊緣的窗紙挑破一點,向處望去。
只見迷濛春霧如紗籠中,宇文清依舊着了昨日那件披風,立於院中一棵梧桐下,側身向身畔的男子噓聲道:“輕點聲,只怕……只怕她昨晚也不曾睡好。”
他沉吟着負手望着我的房門,清俊的面龐頗有懊惱之色。他額前髮絲溼漉漉的,在飄緲的霧氣中瑩然閃亮;雙肩臂以及前襟亦是稍深的月白,分明也是被霧水打溼。
站在一旁的李嬸眉目俱皺,一臉的憔悴,亦是半身溼淋淋的,也不知陪他站了多久了。
莫非宇文清昨晚離開後就沒有回去,一直在我門外站着,守着,等着?
那男子應是暗伏在此間的南越武將,聞言果然聲線低了下去:“是,公子。不過時辰也不早,咱們還是吃點東西,準備一下,這就出發吧!據說安亦辰近期也在這一帶找人,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又會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