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看過那麼多的血,那麼多的屍體,即便那夜給安亦辰追殺,也不曾見到過如此可怖的場面。
遍地的屍體,重重疊疊堆着,發黑發臭的血漬凝在地上,幾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乾淨地方。很少的幾個活人在挪動着,將屍體像疊羅漢一樣疊在破板車上,緩緩向外拉着。
給我的感覺,這麼幾個活人想將這許多屍體搬出去,就如螞蟻搬樹一般困難。
血液給煎蒸的惡臭又泛上來,我一陣陣作嘔,再也支持不住,手一鬆,也從馬上掉下來。
我比母親更倒黴。
她跌落的地方,是沙土;而我竟跌落在滿是臭血的石板路上。
一旁的侍衛忙將我挽起,衣袍上已遍是黑血污穢。
我也快暈過去了,踏着馬蹬想上馬去,卻是手足酥軟,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鬱悶得只得徒步向前。可惜挪了好一會兒,都挪不開步,還是旁邊有侍從低低道了聲“得罪”,將我扶了,方纔勉強向前走着,再不敢看四周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卻不能避開腳下的屍體與鮮血。
那些屍體,不僅有壯年士兵,更有婦孺老人。黑、燕兩國二十年未興戰事,回雁關以農養兵,自成一座極北孤城,關內士兵,大多有着家室。
如今,連三五歲幼兒都不時在屍體中出現,更不知有多少無辜家庭,在這樣的大戰中被徹底摧毀。
這就是晉州安氏。
這就是仁義之師。
我心底狂笑,眼底卻澀疼難當,幾乎忍不住要當衆掉下淚來。
又是一筆血債,提醒着我當日當斷不斷放過安亦辰是何等的蠢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在見到安亦辰的第一眼,就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我曾想利用他來對付宇文氏,可現在才知,安氏更比宇文氏可惡十倍百倍。
走到太守府的那段路並不長,我卻如同在森羅地獄走了一遭,直到到了太守府簡樸的大廳中,才漸不覺那血光刺眼,卻被另一種森然的陰鬱之氣迫得透不過氣來。
偌大的廳中,一字排開十餘隻棺木,黑黢黢地將陣陣死氣砭入人心。
不知誰在嘆息:“太守府一家啊,爲護着少帝,全給殺了。如果不是孔太守抱了必死決心,預先買了十副棺木回來,這回子,只怕連副薄棺都用不上啊!”
可不是麼,外面那些疊疊的屍體,能入土爲安就不錯了。棺木,對於現在的回雁關,已經太過奢侈。
母親躺在太守府一處客房中,靜靜昏睡。顏遠風正默然坐在一側,聽那孔令德稟報:“安以淵三天前便在城關下進攻了,攻了整整三天,咱們孔太守幾乎把全城關的人都發動起來,拆房下瓦,制了檑木滾石,將那晉州軍隊打下一撥又一撥……我們回雁關,也不過五千士兵而已,即便加上婦孺老人,也不超過八千人。而安亦淵帶了足足兩萬人趕過來,我們死守三天,打下的安家軍隊怕也有六七千了,可到了昨晚,還給攻了下來!”
“據說,安亦淵哪個心愛的大將,也在這次戰爭裡送了命,這安亦淵便跟瘋了一般,進城見人便殺,見人便殺啊,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
我也確信,那安亦淵必是瘋子,和安亦辰一樣的瘋子!即便他想稱皇稱帝,圖霸天下,好歹也該恤惜子民吧!把子民全殺光了,他未來的霸業,又去統治誰?
顏遠風疲憊地揮了揮手,又問:“那麼陛下呢?你們親眼見他被抓走了?”
“是,當時卑職也受了傷,倒在一堆屍體中,一時醒了,便見到安亦淵帶了大隊兵馬來到了太守府了,手下無兵無卒,因此也不敢出聲,只使偷偷看着。可憐陛下也才十二三歲,金枝玉葉的,給那安亦淵跑來一拽,就摔倒了,額上流了許多血,連衣裳都全給浸透了。但陛下也倔,都沒見他哭一聲,一直就那麼直勾勾瞪着安亦淵,一頭一臉的血也沒擦。安亦淵到底沒敢再傷他,一揮手就把他押走了。”
顏遠風急急揮了揮手,止了孔令德說話,回頭仔細瞧了母親一眼,確定她還在昏睡,方纔嘆口氣,道:“那麼杜勃呢?他比我們早片刻出發,又只帶了兩名從人,腳程也快,應該昨天或前天就到了吧?”
“杜勃?”孔令德驚訝道:“他自十天前被孔大人派往黑赫送信後一直未回來啊。”
顏遠風怔了怔,我也有些疑惑,莫不是這個杜勃在關外出了什麼意外?
正遲疑時,孔令德又道:“他的從人,也不只兩人,而應該是一隊騎兵,足有四五十人。”
我和顏遠風不約而同吸了口氣。四五十人?
而我們見到的杜勃,明明只帶了兩名身手不錯的從人,其他人呢?又未聽說沿途有甚意外,難道是憑空蒸發了?
顏遠風的瞳仁突然散出冰冷凜光,破開一貫的迷霧般憂鬱,厲聲問道:“那個杜勃,長的什麼樣?”
孔令德抹着汗,道:“年約三旬,白面無鬚,遠遠看去,與書生相類。他本是軍中參謀,以用計見長,並不精擅武功,因此纔會派瞭如許多騎兵相從。”
白面無鬚,與書生相類!
這與我們所見到的那個杜勃,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我一時也顧不得渾身的疲乏,從剛落坐不久的靠椅上巍巍站起,顫聲道:“顏叔叔,我們是不是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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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祝大家十一快樂哈!看了下時間,零點剛過,偶的祝賀應該算是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