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加深沉。
一抹傲岸的黑影沒入濃濃夜色,馳向六百里外的蘭氏部落。
當大單于親率一萬鐵騎“迎接”蘭氏部落之時,蘭扣率領一萬鐵騎正要出發、突襲單于庭。
蘭扣震驚地看着名震大漠南北的大單于策馬而出,跨坐馬背,身姿穩如漠北雪山,氣度倨傲。耀眼火光之下,大單于黝黑的臉膛似笑非笑,臉上映着火紅的光影,卻是一絲暖意也無。
“蘭扣,多年不見,別來無恙。此番前來漠南,怎的不告知一聲,害得我從美夢中驚醒,倉促前來迎接,兄弟不怪我來遲了吧。”大單于朗聲笑道。
“單于,我就是擔心擾你美夢,這才挑了夜半時分前來拜會,兄弟不要見怪纔好。”蘭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不卑不亢地笑道。
“單于”這一稱呼,足以說明,在蘭釦眼裡,他蘭扣不承認漠南單于庭的統領地位,他與漠南單于庭平起平坐。
“敢問一句,蘭扣是來拜會我,還是拜會韓氏部落單于?如是拜會我,你親率一萬騎兵前來,不可不說隆重。既然兄弟這般看得起,我自然不能怠慢,我身後的這些兄弟,是我的親兵,會好好招呼今夜的貴賓。”大單于哈哈一笑。
聽聞韓氏部落單于,蘭扣大爲震驚,思忖着韓兄弟是否已遭遇不測?
大單于此時前來,怕是韓兄弟已經事敗伏誅,而自己竟然一無所知,着實不可思議。
蘭扣面色冷沉,生硬道:“單于一萬親兵驍勇善戰,橫掃草原無人能敵,我自嘆不如。”
大單于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穿透夜色與火光,直直逼向蘭扣,“兄弟過獎了,不如這樣吧,你來一趟也不容易,兄弟們的寶刀良弓許久不見血光,我們兩方兄弟正好可以切磋一下,如何?”
“單于這主意倒是不錯。”蘭扣眉峰緊攢,思量着他到底是何用意。兩方騎兵實力相當,蘭氏部落騎兵未必就輸了攣鞮氏部落騎兵,只不過,揀不到便宜的事,何必損兵折將?想到此,他笑道,“單于,我們身後的兄弟都是草原上的英勇好男兒,刀箭無眼,何必爲了‘切磋’而有所損傷?”
“兄弟體恤手下,令人敬佩。既然如此,兄弟就到單于庭稍作歇息,明日一早再行啓程,可好?這大半夜的趕回漠北,莫非兄弟已經知曉漠北老窩兒即將被踏平?”大單于似笑非笑地說道,面色如冰。
他很清楚,蘭扣一向只打有把握的仗,無利可圖,蘭扣不會輕舉妄動。
蘭扣大驚,問道:“你什麼意思?”
大單于擡首望天,仿似觀星賞月那般的悠閒自在,接着,他看似悠閒的目光直逼蘭扣,“這個時辰,呼衍部一萬鐵騎應該抵達你的老窩了吧。”
“你——”蘭扣咬牙道,脊背生涼,“單于果然謀略過人。”
“兄弟大可放心,呼衍部鐵騎不會傷害你的部民,至於你的家小,我就不敢保證了。不過我已再三叮囑他們,他們會好好招待兄弟的閼氏和孩子。”大單于的眼底閃過一抹狡詐的光。
蘭扣驍
勇善戰、統領有方,心機、謀略卻稍遜一籌。只要抓住他這一點,便可牽着他的鼻子走。至於呼衍部挾持蘭扣的家小,只是一個攻其弱點的心理戰術而已,大單于早就料準,蘭扣一定會乖乖就範。
大單于笑眯眯道:“兄弟,我敬你是一條漢子,你若歸附我漠南單于庭,自是不會虧待你,漠北,還是你的天下;兄弟若是執意分裂我們美麗的草原,那就休怪我鐵蹄無情。”
夜風掃蕩,劃過鼻尖,生硬的冷。
蘭扣又是感嘆又是無奈,原本想着與韓氏部落裡應外合,必能將單于庭一舉殲滅,屆時,蘭扣就是單于庭新的主人,統一大漠南北,蘭扣的威名也將傳遍整個草原。
而如今,功敗垂成,老巢和家小危在旦夕,眼下又沒有必勝的把握,該如何是好?
他看見,禺疆穩穩地坐在戰馬上,威風凜凜,氣度從容,天神一般睥睨衆生。
剎那間,蘭扣目眩,竟然心生敬服之感。
大單于黑眸微眯,“此事也急不得,這樣吧,兄弟還是到單于庭稍作歇息,明日再議,如何?”
……
炎熱消散,綠葉飄黃,最初的一縷秋風冷了薄被。
楊娃娃擁緊被子,仍覺冷意入骨。
遠處的狼嗥劃破靜謐的夜,令人毛骨悚然,在她聽來,卻是無比熟悉與安慰。
擁被獨眠的午夜,沒有睡意,只有那刻骨的思念不斷地折磨着她,全身都痛,卻又不知何處在痛。那是對禺疆的思念、對兒女的思念,痛徹心扉,啃噬着她,鞭笞着她。
這是北撤前的單于庭附近的一個小部落,自從回到匈奴,她就住在這裡,過着一種與世隔絕的、平淡而真實的日子。
春去秋來,日子很慢,慢得令人發狂,又似乎很快,白駒過隙,轉眼間秋陽當空、秋風凜凜。她知道,禺疆經受的煎熬與思念很慘烈、很殘酷,自己又何嘗不是?
那種思念,就像流水對卵石的侵蝕,一點一滴的腐蝕、滲透,一寸寸的凌遲。
她不是不想回到單于庭、回到他身邊,而是不能回去。
一旦她出現在單于庭,未藍天潛伏在單于庭的耳目一定會知道,以未藍天的脾性,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屆時,鐵蹄踏響,烽煙千里,匈奴與月氏兩國交戰是可以預見的一幕。
再者,楊娃娃想以此懲罰自己,懲罰自己對禺疆的背叛。
無論是被逼的,還是無奈的,她終究是背叛了他。
他孤傲自負、霸道溫柔,容不得一丁點兒的背叛,容不得妻子的心裡裝有別的男人的影子。
因爲不久前的背叛,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不知道是坦誠相告、還是永遠隱瞞……
心怯也好,殘忍也罷,她也想不到自己竟能狠下心不回單於庭。
然而,在見到呼衍揭兒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僞裝和堅持頃刻瓦解。
那是十日前,大雁飛過,斜陽已盡,最後一抹殘紅墜入無邊的黑暗。
秋風橫掃,草絮飄飛,薄霧瞑瞑,草原上一片
迷濛。
寧靜的部落突然震動起來,一隊騎兵闖進部落,縱馬奔騰,掠起滾滾煙塵,驚起棲鳥嗚咽亂飛。緊接着,黃狗瘋狂吠叫,牛羊亂竄,駿馬嘶鳴,整個部落一片驚亂。
騎兵氣焰囂張,高聲大叫:今晚左谷蠡王借宿在此,部落中所有人不許亂走亂竄,安分地待在帳中。
楊娃娃正要回帳,突然看見前方有一個小姑娘被兇悍的騎兵嚇得嚎啕大哭,坐在地上抹淚。
前頭的騎兵緊急勒馬,座下駿馬長嘶不止。
騎兵大怒,朝小姑娘抽出馬鞭,氣急敗壞地叫道:“哭什麼哭,還不閃開!”
小姑娘哭得更洶了,楊娃娃剋制不住心頭的怒火,快步走過去,抱起鄰居大嬸假的小姑娘,狠狠瞪那騎兵一眼,轉身離去。
騎兵看見這柔弱女子輕蔑挑釁、冰冷逼人的目光,不由得大怒,叱罵道:“喂,自家的小孩不好好看着,死在我馬蹄下,與我無關!”
她霍然轉身,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目光凌厲,恨不得將他的眼珠子挖出來。
這騎兵從未見過這麼一個嬌弱的女子有這等目光,不由得呆愣起來,有些心懼。
另一個騎兵驅馬上前,拍着兄弟的肩膀,戲謔道:“兄弟,你竟然怕一個娘們,這可是頭一遭。”他看向身姿筆挺的女子,眼睛一閃,色迷迷地笑,“想不到這小小部落也有這般姿色的娘們,怪不得你都看傻了。兄弟,不如讓我們兄弟幾個消受消受……”
說着,那騎兵跳下馬,朝她走來,一臉淫當、猥褻的表情。
原先那騎兵慌張道:“不好吧,左谷蠡王馬上就到了,我們趕緊準備準備……”
楊娃娃放下小姑娘,讓她先回家。
起了色心的騎兵不理會兄弟的勸說,竊笑着伸手摸向她的下巴,“你真美,今兒好好服侍……啊……”
她陡然捏住他的手腕,反向扭起他的胳膊,痛得他嗷嗷直叫,她喝道:“滾!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
騎兵沒料到這個女子竟然有這麼大的手勁與這麼好的身手,有些驚駭,卻又不甘被一個女子教訓,讓兄弟們看笑話,於是他只能暫時先忍着痛,一聲不吭,“我只是……沒防備……你放了我……我與你打一場……”
她手上加力,憤憤道:“你堂堂英勇男兒,與我一個女子打,好意思嗎你?”
“喂,你們做什麼?”
楊娃娃轉首看去,但見十來騎並列在前,饒有興味地看着這一幕。
她放開調又戈自己的騎兵,冰冷的目光掃過衆等草原男兒,徑直轉身離開。
剛剛邁出三步,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呼呼”的鞭聲,裹挾着一股陰冷的勁風襲來,她知道,一定是方纔被她打的騎兵不甘羞辱,憤而甩鞭抽她。
明眸一眨,冷光乍泄,她敏捷地閃身,躲過勁道十足的一鞭,在他即將抽出一鞭之前,猝然轉身,揮腿朝他側臉痛擊,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讓惱怒的騎兵防不勝防,讓作壁上觀的騎兵倒抽冷氣,讚歎她的身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