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劉聰抱着我慢慢地飛落地面。
他的臉堅毅平靜,嘴脣微抿,鬢髮被夜風吹亂。
雙足及地,心才落回原處。
卻發現,我緊緊地摟着他的腰身,深怕摔下去似的。
臉頰如有火燒,我立即鬆手,他收了粗繩,拉着我離開。
走了一陣,劉聰與我共乘一騎,在濃夜中疾馳,來到一處有河、有草、有璀璨星辰、有兩間竹屋的曠野。
蒼穹廣袤,星辰閃爍,月輝灑遍寰宇,河面上銀光瀲灩、波光粼粼,很美,像是夢中的場景。
他與我坐在河邊草地上,偶爾說兩句,大多時沉默。
野外靜謐,夜風襲來,手足漸漸冷涼。
不知何時,我睡着了,恍惚覺得他攬着我,又好像記得他抱着我回竹屋……
次日醒來,鳥兒的啾啾聲清脆悅耳,是我從未聽過的美妙音律。
假若這一從此擺脫羊家、孫家,擺脫大晉皇后的身份,在此過着仙雲野鶴般的日子,該是不錯吧。
走出竹屋,放眼望去,夜幕下的野外與清晨的野外有着截然不同的美。
空氣清新,朝陽當空,日光照得整個郊野如琉璃般流光溢彩,如夢如幻。
深深吸氣,伸了一個懶腰,忽然想起,劉聰呢?
找遍竹屋,又四處看了看,仍然沒有他的影子,他去了哪裡?
“在找我?”身後傳來淡淡含笑的聲音。
我轉身,劉聰就站在我身後,手中拿着幾個野果。
他走過來,眉宇蘊笑,“餓了嗎?吃野果吧。”
我尷尬地接過野果,到河中洗過後,坐在草地上吃,心想着他今日想做什麼,什麼時候才讓我回去。
吃完野果,他說帶我看看野外風光。
共乘一騎,駿馬緩行,徜徉在山野樹林間。
劉聰擁着我,並不多話,不知在想什麼。
第一次被一個並不熟悉的男子擁在身前,起初有些緊張,見他沒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慢慢就放心了。卻總覺得身後的胸膛很結實、很燙人、很堅固,彷彿一座山,永不倒塌。
“午後教你騎馬。”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騎馬?”
“亂世女子,當會騎馬。”
我失笑,這是什麼道理?爲什麼一定要學會騎馬?
劉聰扳過我的下頜,凝視着我的眼,“一介女流,若想在這亂世保全自己,必須學會逃命。”
逃命,就要騎馬?
他的目光森冷無比,“你跑得快,還是馬跑得快?”
“若想保全自己,不一定要逃命。”我反駁道,“還有其他法子。”
“什麼法子?”他好整以暇地問。
我拂開他的手,不想對他說太多,不過他所說的不無道理,學會了騎術,大有裨益。
劉聰沒有追問,突然抽鞭催馬,馬蹄飛奔,我沒有扶穩,差點兒被摔下去。
情急之下,我拽住他的手臂,心有餘悸。
他故意的。
……
午膳是烤魚。
劉聰站在河中,手中拿着一根樹枝,一頭削得尖尖的,足以刺到魚。
每刺一下,就有一條魚兒慘遭厄運,很快,他捉到了兩條魚,扔到草地上。
我以爲捉魚並不難,好像很好玩,於是道:“我也要捉魚。”
搶過他手中的樹枝,連續刺了五六次,都被魚兒溜走了。
我就不信捉不到,再刺了幾下,那些游來游去的魚兒好像故意逗我玩,氣得我牙癢癢。
“你這樣捉魚,一輩子也別想捉到。”劉聰調侃道,忍俊不禁。
“爲什麼你捉得到,我捉不到?”我不服氣。
“你求我,我就教你。”他高挑劍眉,得意洋洋地笑。
我就是不求他,蹙眉瞪着他,鼓起腮幫子。
他搖頭失笑,“寧可餓肚子也不開口求人,你這姑娘怎麼這麼倔強?”
我有恃無恐道:“不教就不教咯,餓死事小……”
“什麼事大?”
“求你事大。”
“好好好,算我自願教你。”劉聰無可奈何地笑,指着一條魚兒,“你看準了魚兒的位置也無用,因爲魚兒游來游去,一直在動。”
“那如何是好?”這個道理,我懂,因爲魚兒遊着,我才捉不到嘛。
“你看着魚兒游來游去,猜猜魚兒下一刻會朝哪個方向遊,你就往哪個方向刺下去。”
“如此簡單?”
“你不能刺魚,而是要刺在魚兒將會游去的地方,比魚兒快一步。”
“哦,我懂了。”
瞄着那條魚兒,須臾,我狠狠地刺過去,可是,不中。
劉聰的雙臂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我出糗,淡淡挑眉,似在取笑我。
死盯着一條魚兒,再刺過去,接着我舉着那條遭殃的魚兒在他面前,“捉到了!我終於捉到了!”
他也笑了,豎起大拇指,接着取下那條魚兒,扔到草地上。
此後每刺必中,他笑道:“還好是捉魚,假若是殺人,你這姿勢、這力道,真狠。”
我斜眼瞪他,連自己都覺得這目光狠毒得似要穿透他的腦門。
“最毒婦人心,當我沒說過,沒說過。”劉聰連忙賠笑,“只是捉魚,是我胡說八道。”
“我不捉魚了,我要捉你的腳。”我逼近他,命令道,“站着不許動!”
“容兒,我不是那意思……”
我狠狠刺下去,他立即後退,我又刺,他又後退,我連續刺,他急得跳腳,水花四濺。
忽然,我踩到一塊卵石,立足不穩,仰面滑倒。
劉聰敏捷地攬住我,我也拽着他的手臂,驚駭得心跳劇烈。
他的雙臂慢慢收緊,我與他越靠越近,近得連他的鼻息都清晰可聞。
四目相對,我知道這很不妥,可是他的目光似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令我移不開目光。
魚兒在腿旁游來游去,涼風吹拂,臉頰越來越燙。
這是不對的,我怎麼可以和別的男子這般**?怎麼可以對不起司馬穎?
晌,我推開他,走上草地,脫了鞋襪,赤足行走。
劉聰也脫了鞋襪,一聲不吭地去撿柴火,準備烤魚。
“容兒,等着吃便可。”他朝我一笑,將魚兒插在削得尖尖的青竹上。
“咦,魚的內臟不清除一下嗎?”
“內臟?”他不解道。
“你沒殺過魚嗎?魚的內臟當然要弄出來了。”我想,他懂得烤魚,應該會殺魚。
“我不會殺魚。”他理所當然地說道,“君子遠庖廚。”
“你會烤魚,還遠什麼庖廚?”我打趣道。
“你出身士族高門,養在深閨,難道你會殺魚?”劉聰不以爲然地瞅着我。
我讓他把那削鐵如泥的匕首遞給我,摁住魚,將魚鱗刮乾淨,接着開膛剖腹,將內臟撥出來。
他看得目瞪口呆,“你一個姑娘家居然會殺魚,佩服!佩服!”
我得意地瞪他一眼,在泰山南城老宅,沒少做過竈間的粗活,殺魚只是小事。
他看着草地上血淋淋的內臟,皺眉道:“假若這是一具屍首,只怕你也會這樣一刀下去,把人的內臟……”
說着,他還比劃着刀切的動作。
“閉嘴!”
“其實我想說,往後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你。”劉聰低聲嘀咕着,做好逃命的準備。
我懶得理他,繼續殺魚,吩咐他把殺好的雨拿到河中洗淨。
當我們吃着香噴噴的烤魚,那種成就與滋味是無法形容的。
吃飽後,歇了個時辰,他開始教我騎馬。
他坐在我身後,手把手地教我,怎麼拉繮繩,怎麼讓馬跑起來,怎麼讓馬停下來,怎麼控制駿馬,等等。我一一記下,“都記住了,還有什麼沒說的?”
“急什麼?”劉聰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要記住,假若馬癲狂起來,你不能緊勒繮繩,儘量伏低身子。”
“知道了,你讓我一人騎騎。”
忽然,他握着我的右手,我全身一僵,被他掌心的熱度燙着了。
只是片刻,他就躍下馬,輕拍駿馬。
我按照他所教的掌控着,駿馬慢行,繞來繞去,很溫順。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繞得我頭暈,於是讓駿馬停下來,“不難學嘛,我是不是學會騎馬了?”
“學得還挺快,倘若累了,下次再學。”
“那下次再學吧。”
劉聰出其不意地伸臂,抱着我的腰,將我抱下馬。
心再次怦怦地跳。
所幸,他很快就放開我,拉着馬他回竹屋。
在竹屋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後,我看見劉聰坐在屋前竹階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在想什麼?
我一直在想,這三個月,他在洛陽嗎?若不在洛陽,他在哪裡?爲什麼帶我到這裡?爲什麼教我騎馬?
我對他根本不瞭解,卻莫名地覺得他不會害我,其實,我有什麼值得他加害於我?
“坐吧,陪我聊聊。”他拍拍身旁的位置。
“聊什麼?”我坐下來,原來他早就知道我在他身後。
“此次被廢,你怎麼想?”
“既來之,則安之。”
“趙王篡位,陛下被幽禁,你有什麼想法?”劉聰又問,深幽的目光落在遠處。
他爲什麼問這些問題?有何目的?
我淡然道:“我只是一介女流,能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