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陽春姍姍來遲。在劉越的軍隊行至京郊外一百里的時候,積聚了半月之久的灰色雲層越加厚重起來。傍晚,雪花簌簌飄落,綿綿不絕。王誨言看着正在安營紮寨的士兵,滿心擔憂。這一路走來速度雖已放慢,但對於外傷未愈的劉越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眼見着不久便可進駐京城,奈何在這本該萬物復甦的春天,竟然下起雪來。
王誨言思慮半響,彎身走進劉越的大帳:“殿下,微臣建議,今夜我們不要在此安營了。”
劉越見他面色沉重,擔憂地問道:“莫非先生心中和我一樣,也有不安?”
“陽春三月,無端落雪,微臣擔心這是不祥之兆。未免夜長夢多,我們應當連夜進京。”
劉越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拔寨起營。”
千里之外,仝玉正坐在燈下繡着一個荷包。上次送給劉越的那個完成了一半的荷包被劉越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仝玉要他還給自己把沒有完成的圖案補完,劉越就是不肯。說什麼那是她第一次送他的禮物,即使沒有完成也珍貴萬分,定要它陪着自己,片刻不離。仝玉想到劉越那略帶無賴的笑臉,不由輕笑出聲。
身邊的雲兒注意到她的笑容,打趣地說道:“小姐,你又想越公子了。”
劉越當初以越公子的身份接近了仝玉,從此雲兒就一直半真半假的叫他越公子。
仝玉紅着臉嗔道:“不許胡說,我纔沒有想他。”
“小姐你嘴不對心,我看小姐你就是愛上他了。”
聽着雲兒無心說出的話,仝玉愣了愣。倘若他知道自己是有目的的接近他,還會對自己這麼好麼?一想到這些,仝玉只覺得心煩意亂。
片刻失神,手中的繡花針便扎到了自己的手指頭。
“嘶……”仝玉趕緊含住自己的手指。
“小姐,怎麼了?”雲兒緊張地拉過她的手查看起來。
“沒事,沒事,紮了一下而已。”仝玉的心中略覺不安。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的小丫鬟走了進來,說齊王王妃衛敏兒正在大廳。
仝玉大吃一驚,她從來沒有想到衛敏兒會登門相見。她是劉越名正言順的妻子,即使劉越在她面前絕口不提她,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一時間仝玉只覺得心內一片慌亂。她趕緊拿過銅鏡,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即使不願承認自己對劉越的感情,卻還是下意識的不想在衛敏兒面前失了顏色。
“小姐,你很美,別緊張……”雲兒看懂了她的心思。
仝玉看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你在屋裡等我,也不知道王妃是什麼樣的性情,倘若她對我刁難,也不至於禍及你。”
雲兒是個心思單純的人,本來沒想這麼多,聽到仝玉這樣說,立刻緊張起來:“小姐,我和你一起出去。”
仝玉知道拗不過她,只得答應,兩人硬着頭皮迎了出去。
客廳中,衛敏兒身披一件絳紅色的披風,背對着她們。仝玉一眼望去,只覺得她背影苗條,婀娜多姿。雖然沒有看見她的容顏,卻心知她必定是個美人。
“民女參見王妃娘娘。”
聽見身後的聲音,衛敏兒緩緩轉過身來,“無需多禮,起來吧。”聲音清脆悅耳。
仝玉恭敬地起身,擡頭望去,見到的是一張燦若朝霞的容顏。
“真是一個美人。”這是兩個女人心內對對方的評價。
仝玉本以爲她是一個姿色平庸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出衆。劉越放着這樣一個女子不動心,卻對自己這樣一個民間女子情有獨鍾。一時間感慨萬千。
衛敏兒見她一直低頭不語,輕輕一笑:“不要這樣緊張,坐下吧,我今天來只想和你說說話。”
仝玉又是一驚,對於面前的女人,她實在猜不透。對她的話又不敢不聽,便坐到了廳中最下首的一個位子上。
“不知王妃娘娘今日前來,有何要事。”仝玉小心翼翼地問道。
衛敏兒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笑靨如花:“通知你,新皇馬上就要登基了。”
“你……你收到劉……齊王殿下的信了?”仝玉差點脫口直呼劉越的名諱,想到面前是劉越的結髮妻子,趕緊改口稱呼齊王殿下。
衛敏兒輕輕一笑:“我沒有說是劉越。”
仝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衛敏兒說的是什麼意思,疑惑的問道:“什麼?”
衛敏兒站起身來,直視遠方,聲音陡然間清冷無比:“若我算的不錯,明日一早,太子劉適就要登基爲帝了。”
“你……你說什麼?”仝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衛敏兒。
片刻之後,突然明白過來:“這是你和衛老將軍的計謀。”
“你真聰明。”
“你不可以這樣,他是你的夫君。”仝玉瞪着她,不由自主地加大了音量。
衛敏兒悽然一笑:“夫君?他心不在我,我心亦不在他。爲了適哥哥,犧牲他有何不可。”
仝玉聽她說完,只覺渾身無力。劉越,劉越此刻怎麼樣了。她對着衛敏兒跪了下去,重重地磕起頭來:“王妃,王妃娘娘,玉兒求你,求你放過齊王殿下。我會勸他不再爭奪皇位,求王妃娘娘饒他一命。”
衛敏兒看着跪在她面前,磕頭如搗蒜的仝玉,半晌不語。良久,她伸手扶起她:“你也是個至情女子。可是這件事我無能爲力。陛下這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想不到皇后娘娘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數月之前,陛下就已經密詔宣王進京,宣王的數十萬兵馬早已屯在城外。還有父親,他一生效忠陛下,怎麼可能臨時倒戈。怪只怪皇后娘娘自以爲是,一意孤行。倘若她能仔細的想一想,便不會如此冒險。奈何她求勝心切,面對這麼多疑點,竟然沒有絲毫懷疑。我本以爲即使我嫁給劉越,想要皇后娘娘放下戒心,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卻不想,事情竟然如此順利……現在就看陛下和適哥哥是否能網開一面。除此之外,我也無能爲力。”
仝玉頹然地坐倒在地,怔怔的發愣。衛敏兒見狀,也不再說什麼,緊了緊自己的披風,走了出去。
“小姐。”雲兒看仝玉半晌都沒有反應,嚇的不輕,略帶哭腔的叫着她。剛纔她們的對話,她似懂非懂,卻也知道必定不是什麼好事,現在眼看着仝玉坐在地上半天不言語,嚇得她不知所措,只能一遍一遍的叫着她。
仝玉猛然間想到什麼一樣,迅速爬了起來,往文重的小院跑去。
“先生,先生……”文重本來已經歇息下了,聽到仝玉絕望的呼聲,趕緊起身。打開房門就看見仝玉已經跪在了門外。
“玉兒,你怎麼了。”他趕緊饞起她。
“先生,我求求你,救救劉越。”仝玉固執地跪着,已經哭了出來。
“快起來。”文重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將她扶起。
仝玉隨着文重走進屋中,卻依然沒有止住自己的眼淚:“先生,玉兒辜負你的一番安排,玉兒愛上了他。玉兒現在無法考慮父母的冤情,只希望他能平安。”
雖然仝玉因爲焦急,說話間混亂無比。文重卻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他沉着臉來回踱着步子:“是不是京城有變?”
“剛纔衛王妃來過了。她說……她說明日廢太子便要登基爲帝了。衛忠根本就沒有變節,他將衛敏兒嫁給劉越只不過是迷惑皇后的障眼法。”
文重的臉色愈加暗沉,仝玉從來沒有看過文先生這樣沉不住的表情,在她的心裡,文先生永遠是波瀾不驚的。此刻的文重卻慌亂異常,再也看不出曾經的成竹在胸。
文重的一反常態讓仝玉更加不安:“先生,是不是真的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文重盯着遠方,眼中好似可以滴出血來:“齊王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她不會傷害他。她是那麼善良的女人。”
“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文重猛然間拉起她的手:“玉兒,我不能讓她在呆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皇宮直至老死。我隱忍了二十年,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帶着她遠離皇宮。齊王……齊王殿下一定不能出事。”
一個晚上,經歷了衛敏兒的造訪,文重的反常,仝玉的思緒已經一片混亂。她絲毫理不清楚文重在說些什麼。
“先生,你是說,劉越沒有生命危險?先生……你說要帶誰離開皇宮?”
聽到她的問話,文重陡然間清醒過來。他看着自己緊緊抓住仝玉的雙手,趕緊鬆開,連連後退幾步。
半響,他開口說道:“我不敢想,或許,事情有轉機也未可知。你回去吧,我們再等等。”
看着顯然已經慌亂異常的文重,仝玉只得強壓着心內的恐懼回到自己的寢室,在焦急的等待中度過生命中最難熬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