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劉覺的聖旨傳來:“太子劉適,人品貴重,德才兼備,仁孝恭儉,堪爲神器。今朕順應天意,禪位於太子劉適,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又過了一日,新皇劉適的聖旨傳來:“齊王劉越,素有才名,奈何聽信讒言,不辨忠奸,重用佞臣王誨言,勾結反將甘長雋。罔顧倫常,不敬父兄。今賜王誨言、甘長雋午門斬首。顧念齊王秉性純良,今尚有悔改之心,一時之錯乃受佞臣慫恿,着齊王劉越返回封地,靜思己過,非詔不得入京。”
半月之後,劉越平安地回來了。當日跟隨他進京的五萬多將士,返回時已所剩無幾。仝玉不知道他們經歷了怎樣慘烈的拼殺。劉越決口不提當日之事。沒有了王誨言的阻止,仝玉他們不久便被接入了齊王宮中。
劉越的外傷時好時壞,一直躺在病榻上,虛弱不堪,仝玉不知道爲何當日輕輕一劍會傷的這麼重,只能衣不懈怠地伺候在側。
貴重的藥材一直用着,卻無法阻止劉越日漸消瘦下去。看着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卻毫無生氣的劉越,仝玉心疼不已。她端着藥碗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喝下,踟躕着要不要說些什麼。
劉越看出了她的心思,虛弱地對她一笑:“有什麼事要和我說?”
“殿下,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可是人死不能復生,我相信倘若王先生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殿下這樣頹廢下去。”
仝玉的話戳中了劉越心中的痛處,他怔怔地望着前方,沒有說話。
“殿下,你與先生情同父子,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可是你一直這樣悲傷,先生的死豈不是毫無價值。”
劉越的眼角漸漸溼潤起來,仝玉將他抱入懷中,溫柔的撫摸着他的後背。劉越縮在她的懷中,像是一個受驚的孩子。終於,他在她的懷抱放聲大哭。
仝玉抱着他,心疼地哄着:“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良久,劉越離開她的懷抱。仝玉在他背後墊上軟軟的枕頭,劉越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忙來忙去,心中慢慢柔軟起來,他緩緩的開口:“你知道嗎?我六歲就被父皇送到了這裡,那個時候,我抱着母后一直哭一直哭,求她不要放開我。可是母后除了不停的擦眼淚,什麼都做不了了。我終於被抱上了馬車,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來到建業,我心情很不好,整天的打人罵人,摔東西。每個人都怕我,躲着我。只有先生,他永遠溫柔的叫着我的名字,給我讀書,給我講故事。”說到這裡,劉越的眼淚再次溢了出來。仝玉拿着絹帕,溫柔地擦掉他的淚水。
“他在我的心裡,比父皇還要親切。我知道那次行刺你的事情是他指示的,可是我不願意責怪他,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我……我沒有想到父皇這樣忌憚着我。六皇叔的兵馬早就屯在京城外,就等我去自投羅網。爲了皇兄,父皇對我沒有一點手軟。可憐那些一路追隨我的將士……遍地都是血……衛將軍當着我的面宣讀了聖旨,舅舅被處死了,先生也被處死了。先生在領旨之前一劍刺向我之前的傷口,我暈了過去。醒來才知道他獨自一人承擔了所有的罪責,他說,我傷重已久,一路昏迷,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策劃的。衛將軍和六皇叔見我傷的這麼重,動了惻隱之心,將我的情形呈給父皇和皇兄,這才免了我一死。”
“殿下……”仝玉沒想到王誨言在死之前還這樣維護着他,不禁動容。
劉越拉着仝玉的手,溫柔地說道:“幸好,我還有你,我真慶幸當日沒有把你帶在身邊。現在我的身邊,還能有人聽我說一說心裡話,我很開心……”
仝玉替了掖了掖背角,溫柔地說道:“我會一直陪着你,今天說了這些話,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劉越點了點頭,漸漸睡去,脣角有着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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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未央宮,劉覺已經接近彌留的狀態,劉越和蘭素圍在他的牀邊。他拉着蘭素的手,虛弱的笑着:“蘭素,我終於,終於撐到了適兒登基。我欠你的,我做了補償,不要……不要再恨我。”
蘭素輕輕地點頭,眼角有晶瑩的淚珠。她緊緊着劉覺的雙手:“不要說了,我不恨你,我早就不恨你了。”
劉覺放心地笑了笑,轉向劉適,艱難地開口:“適兒。”
“父皇,我在這裡。”劉適趕緊跪倒他的面前。
“適兒,答應我,善待百姓,做個好皇帝。”
“我會的,父皇。”
“還有……不管將來遇到什麼情況,都要好好孝順你的母后……對她的任何要求,都不可忤逆。”
“是……”劉適對於這個要求很是不解,母后是他的生身之母,對她,他肯定會好好孝順。不知道父皇爲什麼要多次一舉,卻又不敢多問,只得答應。
“還有最後一件事……”劉覺越來越虛弱。
“父皇……我聽着呢。”
“齊王劉越,他是……你的皇弟,望你念着手足之情,不要……不要爲難與他。”
聽他說到劉越,劉適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小時候圍在他身邊笑着叫他哥哥的小男孩……
“父皇,你放心,我會好好善待他的。”
劉覺滿意的點了點頭,握着他們的手漸漸鬆開,直至沒了氣息……
“父皇……”劉越痛哭出聲……
“大行皇帝歸天了。”太監那尖銳的嗓音久久迴盪在宮中……
仁徽二十年五月,太宗孝武皇帝劉覺下葬。劉適改國號爲延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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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府,劉越的身體終於好轉了。
仝玉小心的伺候着他穿好衣衫。
“父皇下葬了。”劉越呆呆地望着前方,喃喃說道。
“你想進京祭拜?”
“不是我想進京便能進京的,還要等他的聖旨,不知道他是否允許。”劉越垂下了頭,無奈的說道。
“我想,他不久就會下旨要你進京了。”仝玉看着他,安慰地說道。
“此話怎講?”劉越疑惑地問道。
“難道……你忘記了衛敏兒?”
“她……”聽她說到衛敏兒,劉越只覺心內一痛,苦笑着說道:“她真是深藏不漏,我對她竟沒半點懷疑。”
“她也是爲了新皇,想必,他二人的感情必定不淺。”
劉越站起身來:“她現在何處。”
“被李京關在冷宮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我去看看她。”劉越理了理衣衫,往殿外走去。
人情淡漠,不論在京城亦或是齊國,都無法避免。昔日尊貴的王妃此時被囚禁在一間偏僻的宮殿內,終日不見陽光。
劉越看着這個陰暗的冷宮,不禁皺了皺眉頭。初夏的季節,微微暖風行至這裡竟戛然而止,淒涼的境地讓人覺得渾身發冷。
劉越加快了腳步,走到關着她的宮殿外。。
院中一個懶洋洋的宮女,正坐在那裡打着盹。
“開門。”劉越對着宮女沉聲吩咐道。
小宮女被他的呵斥聲吵醒,睜着朦朧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人,待看清來人是誰,嚇得趕緊跪倒在地:“殿下,不知殿下駕臨,奴婢有失遠迎。”
“王妃在裡面嗎?”
“是,是。”小宮女磕頭如搗蒜,驚慌地說道:“是李京李大人將娘娘關在這裡的,不關奴婢的事。”
劉越煩躁的擺了擺手道:“將殿門打開。”
“是是是。”小宮女一疊聲的應道,趕緊起身打開了殿門。
一縷暖暖的陽光斜斜地擠進昏暗的房內。衛敏兒聽到響動,微眯着眼睛擡起頭來,看到是劉越,對他燦然一笑。
看着她略顯蒼白的面容,劉越心有不忍,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來了,身體好了嗎?”衛敏兒徑自問道。
“是的。”劉越點了點頭。
“那就好,這些日子,我心裡總覺得不安。”衛敏兒虛弱的笑了笑。
劉越沉吟片刻,將她從地上攙起,“走,跟我離開這裡。”
“你,你要帶我去哪。”
“你想一直呆在這裡嗎?”劉越不去看她,心中堵着一口氣。
衛敏兒靠在他的懷中,虛弱的走了幾步,腳下軟綿綿的用不上力,一個不穩,往地上跌去。
劉越穩穩地接住了她,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自己的寢殿走去。
仝玉正在寢殿內給劉越收拾着牀鋪,見他抱着衛敏兒走了進來,微微一愣,她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他悵然地笑了笑:“我……我出去給你們倒茶。”
劉越將衛敏兒放到牀榻上,自己坐到一邊,也不說話。
衛敏兒看了看他的神色。低頭說道:“你不該對我這麼好,是我害的你起兵失敗。”
“爲什麼?”劉越依舊不看她。
衛敏兒悽然一笑:“爲了我愛的人。”
“皇兄?”
“是的。”
劉越輕嘆一聲,靠在了牀邊:“皇兄真是幸運的人,有父皇的寵愛,有重臣的擁護,還有你……爲他的犧牲。”
衛敏兒輕輕笑了笑:“其實,你是個好人,如果不是因爲我先認識了適哥哥,或許,我會愛上你。”
劉越看着她單純的笑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也只有你還能這樣沒心沒肺的笑。”
衛敏兒止住了笑,鄭重地叫了一聲:“越大哥。”
“恩?”
“早些時候,你和我說對不起。我便告訴你,其實是我對不起你。現在,如果我再和你說這些,未免太過虛假,只是,我心中清楚,我欠了你的,有機會,我會還給你。”
劉越搖了搖頭:“沒有誰對不起誰。如今,父皇已經去了,一切爭鬥也該停止了。”
衛敏兒微微一愣,“皇帝叔叔已經去了?”
“是的。”
衛敏兒沉思片刻,轉念一笑:“人都有生老病死,沒有什麼好難過的……我想,適哥哥就快來接我回京了,他一定很想我。”
劉越看着她憧憬的神情。淡淡地說了句:“你先休息一會吧,我出去了。”